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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奈的信
01 致莱昂先生
莱昂先生
亲爱的邻居:
自从人们给你们送来那一架可恶的自动钢琴以来,这座房屋就完全失去了它的尊严。就是说,不论什么时辰,多亏了你们的恩德,房屋变成了电影院,或者夜总会,令人讨厌的、不合情理的、没完没了的歌谣和美国舞曲响个不停。若是和你们谈什么我们住在同一幢房屋,和你们同样付了房租,就享有同样的权利和应尽同样的义务,这是很荒谬的,因为在西班牙要谈这些很荒谬。在这里认真工作的人,唉,得按上帝希望的那样,偷偷摸摸、深更半夜、没时没晌地工什,所以我只好不干了!
可是,由于你们的钢琴白天弹上十二个钟头,我什么也干不了,便和你们同流合污。那就是敲钹和击鼓。因此,当你们开始弹奏自动钢琴时,不必害怕,你们得给急救站打电话,让他们给你们预备棉花及其他东西,因为响声会像风暴、狂涛,如同末日来临一般。
你们闲来无事、失去尊严的邻居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02 致胡安•埃切瓦利亚
堂•胡安•埃切瓦利亚先生
我亲爱的朋友:
您第二次请求,要为我画像,对此我深表谢意。我要以我一贯的坦率来和您谈谈。
从我们过去的谈话中,从我看过的您的画中,我懂得您的精神与我的精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的阴影被处理成明亮了。此外,这个美学的、社会的、遭难的、被称之为九八年代的堆积体,不论在时间或空间上,我都与它没有任何瓜葛。总想把人归于什么类别,这在西班牙人身上相当典型,这样做很粗暴,很不恰当。
一幅肖像,被画的人与画像的人如此相像,就好像是一桩理想的婚事生出的孩子一样。为了使肖像的一半感到舒服,最好是让另一半也高兴。而我的肖像将永远像那些孩子,他们的父母就像狗遇到了猫,结果自然是不停地厮打。
对不起,但是我认为,在把您的画和我的诗结合成一个永恒的鬼怪之前,我应当把以前对您说过的这句话告诉您。
永远属于您的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二、论诗歌
01 致拉法埃尔•阿尔维蒂
马德里,1925年5月31日
堂•拉法埃尔•阿尔维蒂先生
马德里
我亲爱的朋友:
昨天下午,我们在屋顶平台谈论着安达卢西亚和诗歌,度过了那美好的时刻,何塞•马里亚•伊诺霍萨一一聪明的、生气勃勃的乡村诗人和您走后,我就念您的《陆地上的海员》,在盛开着纤巧的白花的金银藤下,在你们离去的那个长满长春藤的角落,黄昏时分,落日的金光辉煌灿烂,平滑的云朵变换着颜色:洋红色、粟色、绿色。这本书中的诗,在我们热忱的胡安•盖莱罗的《真理》中,以及你好心地寄给我的第一期《是》的手抄本中,我已经读过了,我又惊又喜。我想。这样一棵年轻的诗人的幼苗不会就只有一枝,我非常想读他其余的诗。我没有搞错:
……海滩融化在
大海的蔚蓝色中。
直到最后:
如果我的声音在陆地上死去,
请把它带到海上,
请将它放在岸边。
我选择的这一组港口系列,是一侧有着极其美丽的、拍打不停的海浪,有神奇的多种多样的气味、泡沫、精髓和音乐的海岸,就像加迪什的小海湾一样。您永远地登上了美德的单桅帆船的桅杆,我亲爱的微笑的阿尔维蒂,代表美德的常青的金雀花属于您。有了它,只需轻轻一击,您便会从那全然一无所有中涌出美好的真正的急流。那是“人民大众”的诗歌,但这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成功,它很有特点,具有西班牙传统,但是绝无不必要的复旧,但同时又崭新、清雅、完美、钟情、敏捷、潇洒,闪闪发光,非常具有安达卢西亚特点。祝福鲁特山脉!在那里对我们独一无二的西南的大海的怀念使您叹息,它每天用有如利剑的海风中的盐刺伤那柔弱的蒸发了的血液。
我去告诉《安达卢西亚的宇宙》,让它提前出一期《是》,以便使那小海员天蓝色和银白色的飘带能在这青翠欲滴的春天的清风中飘舞。我们马上要给圣卡塔琳娜城堡的卡宾枪手们寄去一些书,他们现在大概会拥有一眼清泉。它掩映在黄色的百合花丛中,那里泉水湛蓝。六月漫长的下午,微风吹拂着善良的玉米那被映照得发白的叶子,发出响亮的声音。那座白色的塔楼守卫着罗达城堡一一它像另一口石灰井,浸润在极高的普鲁士蓝色的大海上。从大海上便可以看到阶梯的墙壁上那些颜色鲜艳的图画。海员将把这些图画指给客人和白鹳,让他们看;书还要寄给港口学校那位生病的兄弟,有人一面给这位不舒服的住校生冲淡面包薄荷汤,一面把书念给他听,两个人从诊所那全部敞开的、挂着会唱歌的金丝雀的窗户观看着加迪什港;书还要寄给学校旁边无人光顾的斗牛场上的那位老人,斗牛场边上种着麦子,冬天的星期天,孤独的太阳是那种样子,在宁静幽暗的牛栏里,老人会在他的小姑娘的帮助下,力图读懂它,他不时地关注着牛群的影子;还要寄给从港口到圣卢卡尔的“小火车”的司机,就像是在口袋里散步一样,火车从生长着柑橘、葡萄、菠萝的庄园间,从闪闪发光的海湾间驰过,那里尽是颠簸不止的满载着古斑鱼、金枪鱼和鳞鱼的“对儿船”。
祝您交好运,并且感谢您,您的朋友和三重老乡:我们同享安达卢西亚西部的大地、海洋和天空。
胡安•拉蒙
02 致巴勃罗•聂鲁达的公开信
马德里的那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巴勃罗•聂鲁达,您是知道的,今天,对我来说,情况已经很不相同了。人们强迫我在那时对您的诗作,不论是好的或不好的,都要在公开场合表示看法,我们每个人对别人,根据情况,全面地或不全面地,都有一个完整的看法,对自己也有一个全面的或片面的看法。如果我觉得这种看法是正确的和必要的,就会迫使我从这种或那种意义来纠正自己。我从来不撤回自己从前写的有关别人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就涉及到您。由于这是侧面的和以前的看法,我可以修正。尽管我不撤回,但是对我的创作和自我批评,还是可以不断地修正的。
我作为人和作家的良知要求我修正对您的看法(我还要将它公诸于众,这是因为我更需要这样做,而为了您的成分要少一些)。现更正如下:
我现在长期生活在美洲,这迫使我以另一种方法来看待美洲和西班牙的许多事物(在《哈瓦那大学》学报上,我已经指出了这一点),其中包括对您的诗歌的看法。很显然,您在以卓有成效的探索表现一种从整体上来看很地道的西班牙美洲的诗歌,这种诗歌具有这个大陆上全部自然的巨变,生与死的变形。我并不因为西班牙美洲很大部分的许歌都这样而感到惋惜;我不会按您所说和像您那样去感受这一点,但是它“就是”这样。首先是杂乱无章的堆积,然后才是最终的、必要的舍弃,首先是史前的,然后才是史后的;首先是昏暗的、幽闭的阴影,然后才有较好的、开放的光明。您是首先的、史前的、昏暗幽闭的。我认为,以前西班牙对我来说就是我的正面,而美洲则是我的反面,可是刚到大西洋的半路上,我身上就产生了变化。现在我大概不能说美洲已经是我的正面而西班牙是我的反面,而只能说,那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相互之间很不相同的两个正面或两个反面。真理,特别是诗歌的真理在哪里?它是什么样子?它到底怎样地对什么人来说是真理?我很久以来就在着手写一本《现代主义》,我将在书中就此问题尽力提出一些独自的见解。
永远属于您的朋友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科拉尔、加布雷斯、佛罗里达
1942年1月
03 致何塞•雷布埃尔塔斯
阴暗的美洲?
堂•何塞•雷布埃尔塔斯先生
《美洲汇编》杜墨西哥城
我亲爱的评论家和朋友:
最终地搬到另一个城市,必不可少地会造成符合逻辑的拖延,在这种打仗的日子里,由于运输等困难,就使得我那些又大又沉的邮件(书籍、杂志等)在迈阿密耽搁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今天,我打开我渐次收到的从我们原来家中寄出的邮包,感到非常吃惊,发现那里面有您于1942年5月刊登在<美洲汇编》上的文章《阴暗的美洲》。
首先,什么也没有比严肃高尚的批评更使我高兴了,因为它能正确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感情。我憎恶阿谀奉承的批评,恶意中伤的批评,尤其是混淆黑白的批评,因为我认为我们的职责就是开诚布公地表明我们和旁人的东西是优是劣,而不必考虑其后的效果如何,感谢您作品的诚恳。
现在,书归正传。当谈到或写到巴勃罗•聂鲁达或随便“什么人”的时候,我心目中从未将自己的名字作为一个比较性的词汇,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是“作家”或者“诗人”。凡了解我的人都清楚,我对自己一系列似乎算是诗歌的作品从不满意。这不是信口开河,我每天都在用自己推敲和修“作品的行动证明这一点。首先,我追求作为创作者而写的诗歌,并对自己的创作进行批评,然后才进行一般的诗歌评论,就好像我本人并不是作者一样。诚然,一个批评家,即使洞察力再强,也不会一贯正确,由于对某个重要环节难免显得无知,也许连批评对象的最基本情况都不能全面了解。您的文章勇敢地提出了本土的和伊比利亚美洲的一个根本问题。但是在您这篇诚恳的文章中,也有一种对我的极大的不公正,因为您不了解我对西班牙的征服以及对它的总的殖民政策的看法。
我是一个属于全世界的安达卢西亚人,从小我就以天生的眷念、带有诗意的固定看法热爱讲西班牙语的美洲(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称呼它:拉丁美洲、伊比利亚美洲或西班牙美洲?怎样才能不造成持任何一派意见的人不高兴?因为我问过的美洲人想法各不相同)。我觉得,在我的范围之内,越是了解它,就越热爱它。谈到我对这个美洲的行为,在西班牙受到很大的误解,如果您有时间,请读一读我的小册子《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中对何塞•马蒂的描述,我希望您别再把我与征服者的剑和十字架混为一谈。此外,我从来就不像许多人那样,是从美洲的方舟上盗宝的作家。在不同的机会和不同的场合,有许多美洲人盛情地邀请我进行“诗歌巡回”就可以说明这一点。
我总是想弄懂一切。我认为自己正确地估价了美洲本土主义问题。是的,在美洲,如同在世界其他国家一样,曾存在着一个人民,一个伟大的人民。当时它对西班牙来说,是原始居民,但是对他们自己来说并不原始,有他们的艺术、科学、宗教和生活习惯,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们来到了,不,我是说,那些西班牙人来到了,那是一些最糟糕的、中等的以及最好的西班牙人,欺凌他们,压迫他们,或是与他们同化。现在继承下来的,毫无疑问,是曾经有过最充沛的生命的、以多种不同方法留传下来的十六世纪美洲本土的本土主义。可是,比如说,墨西哥的绘画(对不起,我不太懂绘画,或者您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十六世纪美洲本土主义纯粹的和直接的继续,而是经过欧化的一一不仅是西班牙的,而且是一种很复杂的经历一一四个世纪之后的有意回归到本土主义的作法,这种回归是一个总是“应当站出来”的、不完全的印第安人的回归。它站出来捍卫一种从总体上来说不人道的事业,反对它一直象征着的事物。我看这种艺术没有多少本土味道,只是有一点墨西哥味道,特别是带点美洲味道,因为政治事件并不等于艺术。请您看一看吧,比如说,乔托①、威廉•布莱克,不论是古典的或是当代的画家的绘画,您就可以知道最优秀的画家从何而来,毫无疑问,就像您说的那样,很显然。问题很清楚,印第安人并不是因为他愿意纯正或者因为他有一点印第安血统就纯正,而是由于他一直是、永远是、持续地是本土人。在这里,在华盛顿,我认识一个据我看很有前途的厄瓜多尔画家,奥斯瓦尔多•瓜亚萨敏,他是一个纯粹的印第安人,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都是印第安人,他和一个纯粹的印第安女人结婚了,孩子们也全都是印第安人;再有,他人非常好,我觉得这一点也非常具有印第安人味道,本土主义者们不要忘记这一点。在他身上,在他画的东西中,虽然也有些挺要命的影响存在,但是,我看到的只有印第安味道的东西要比当代墨四哥那些过分矫饰的画家的要多,要多得多,比巴勃罗•聂鲁达作品中的多得多,因为我是怀着纯朴的、深刻的、不会改变的爱这样感觉的。摸一摸,除去他本身之外,还剩下什么?不要夸大他所剩的东西。他是一个印第安人,自然,与不足印第安人者相比,与自认为印第安人者相比,与想和印第安人相似者相比,他的确更像个印第安人。
【① 乔托(1266一1337),意大利画家。】
对您来说,巴勃罗•聂鲁达是您文章中的主要人物,我认为,他并非总是他现在一心想成为的带印第安味道的人,他有时候是,有时候又不是。他有的是从国际旅行经历中学来的一种本土主义。一个自然的印第安人,如果想要一种绝对的纯粹,那么他可以并且应该继续成为这种印第安人;但是,我不能把如今这早到处泛滥的、人为的本土主义作为本土主义的主要表现来接受,就好像我不能把加西亚•洛尔卡的西班牙吉卜赛主义当作西班牙民间的主要表现来接受一样。吉卜赛主义、本土主义,就好像白人的黑人主义一样,它并不是黑人的,它曾使多少民权主义的伊比利亚美洲和西班牙的诗人、艺术家和评论家误入歧途。印第安人的、黑人的、吉卜赛人的,从外部来看,是做作的文学,并非直接的诗歌。要能成为直接的诗歌,诗人必须是吉卜赛人、黑人或印第安人,而不是涂抹上其中仟何一种人的色彩的一个白人。
我很高兴谈到巴勃罗•聂鲁达,因为他具有一种丰富的诗意的东西,具有可塑性和富于人情味的东西。
我不能全盘接受巴勃罗•聂鲁达作品中那没有生气的、累赘的脂肪,我为他明显的矫揉造作和根本的或是美学上的自满多次感到惋惜。因为我想,一个印第安人,一个梅斯蒂索人①,【 ① 梅斯蒂索人是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种人。】或是一个西班牙人,不管他是什么人吧,他应当从自己诞生于其中或者他的出生地的混沌之中自拔,脱离开来,把曾经附着于其中的一片模糊的子宫的胎盘抛到九霄云外。他靠着自己,而不是作为那一片模糊的牺牲品,已经把从那里吸收的精华消化了,吸收了,并且痛痛快快地排泄出来了。这种痛快自由是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种族和国家的光荣。一个人处在混沌之中,生活在大气层空气的海洋之中,成为自己的肺和心脏的俘虏,他不愿意说出,由于他的思想孤孤单单地站在一个可能存在着的上帝、一个固有的或是感觉得到的上帝一一时间上帝的对面,他不愿意逃开,然而实际上,人是被束缚在他命中注定的轨道空间里的。我认为人是父体和母体的外来混沌的整顿者,他的本身就是永恒的野兽,不必操心,永远不会改变。人,为了证实他的天堂般的、洪水般的,巴别塔式的优势,唯一的可能,我认为是培养他的批评的智慧,加上他的经验,可以补偿脆弱的、残忍的心(心,我在年轻时对它是如此执著,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再加上全部的外表。我宁愿一切都具有一种永远清新的“好动感情的智慧”,我渴望这种智慧的动感情中最高级的花朵和果实,我将它们称为“外在的高贵”;我认为自己在数学方面非常无能,我不是光开花不结果的人:我想完善自己。不,我不相信诗歌的完美,我记得我写过“十全十美只不过是最完全”。比较完美的是圣胡安•德拉克鲁斯①,他比贡戈拉、比索尔•胡安娜②、瓦莱拉③等人更完美;要说完美的话,我认为还差得很多,在他那仅仅是局部的表面的充分、准确之中,还缺乏那么多“必不可少的补充物”。
【① 圣胡安•德拉克鲁斯(1542一1591),西班牙神秘主人诗人。
② 索尔•胡安娜(1651?一1695),墨西哥女诗人、剧作家和女权主义者。
③ 瓦莱拉(1824一1905),西班牙小说家、评论家。】
如果诗人愿意,他可以自我补充,因为他一半是创造者,一半是批评者。这是真正的人的两个组成部分,也是诗人的两个组成部分。比如,兰波就是一个不想也不需要补充的诗人,歌德则进行了充分的自我补充。巴勃罗•聂鲁达既不属于兰波的类型,又达不到歌德的地步。他需要补充,然而自己却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对自己的想像力缺乏兰波那样的先天的批评本能……兰波那样的魔鬼般的明确,不是像达利的那种陈腐的超现实主义,而是像毕加索的那种充满活力的匠心。歌德则几乎像朱庇特那样,因为他从未动摇过祖传的侍从性格。任何感情充沛的诗人,只要愿意,都能像聂鲁达一样写作,也会毁掉自己全部或者部分作品;然而聂鲁达即使愿意,也不能像但丁那样写作,因为他缺乏顺理成章的组织才能,而且也没有精确的词汇。在孕育完美的维纳斯的过程中,聂鲁达是不足月的,他只有三四个月。当然,可怜的马拉美却怀了十一个月,绝无仅有的十一十月,而不像瓦雷里,有“确切的”十二个月,更不像自我完善的豪尔赫•纪廉,有四千四百四十四天。他的《赞歌》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发表,因为“只有”四十九首,而他却想写五十首(瓦雷里的诗集就是由二十五首旧体诗和二十五首现代诗组成的,中间是《命运女神》),他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写成那首不完整的诗……
此外,我认为巴勃罗•聂鲁达的作品并不意味着对印第安人或对俄国人的爱。爱不是冷静的应景,那首《献给斯大林格勒的情歌》不是爱,它同样可以献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城市,只要改变一些专有名词即可。《献给斯大林格勒的情歌》做作、乏味、沉闷,有两节主要的诗,它们符合诗人的心情,是他的文学发泄,还有一个长长的结尾,对于耕耘的犁锄来说,完全是牵强附会的。这首情歌如何能与卢文•达里奥的《致罗斯福》相比呢?前者的俄国味儿、乡土味儿如此淡薄,而后者则亲切、直爽,充满活力,乡上气息浓厚,那发自内心的爱感人肺腑,情同手足,这并不是出自宗教情绪的爱。它是那么全面,尽管并不完美!
把卢文•达里奥放在他的位置上吗?什么位置?美洲人不理解卢文•达里奥,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一个印第安人。巴勃罗•聂鲁达的本土主义的作品,我“猜测”是从《地球上的居所》开始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多亏了卢文•达里奥。难道他不像卢文•达里奥一样,他的第一批、第二批书不是从西班牙出来的吗?他不也是从那里脱颖而出的吗?请你们去寻找吧,请对此关心的人到聂鲁达那一时期之前的西班牙书籍中去寻找,友寻找那种方法、那种比喻和那种永恒的声音吧。还有一点,一个亚细亚的土著人,他的本土主义的以及非本土主义的东西,他那西班牙的声音,把他变得如此安达卢西亚化,那么拉美化了。我的朋友雷布埃尔塔斯,有多少事情要澄清啊!这在三十年代就开始了,这是最奇特的事情了。难道聂鲁达就没有像那时西班牙流行的巴罗克主义那样,差一点堕入对维亚梅迪亚那①的贡戈拉式的贪恋?而后来,从另一方面,当代西班牙的两股力量才势均力敌。
【① 维亚梅迪亚那(1582一1622),西班牙伯爵,夸饰派诗人。】
也不能说我并不为卢文•达里奥的某些方面,他最矫揉造作的方面感到痛惜(应当注意,“矫揉造作”这个词和“美好”是一样美好的,但运用起来却是那么不好),我是说,最空泛、最华而不实的雅致,也就是最具有帝国主义味道的。我发表在马德里出的《西班牙》杂志上的“卢文•达里奥的长处和短处”引起了很大反响。如果您能读到这些文章就好了,您就可以找到我向您断言的这些东西了。正如您当作对比而非常准确地暗示的那样,卢文•达里奥是一个或者很想成为一个富有欧洲味道的人,一个纯粹的西班牙人,一个西班牙丈夫,一个法兰西情人。他的诗歌和神话也是由他从法国的浪漫主义、帕尔纳斯主义和象征主义的爱中得来的。正是由于他对于一个作为中心的西班牙的这种挚爱,他才对我们,这些曾经是西班牙现代派的青年们有如此大的影响,以至于我们不会由于这位伟大的尼加拉瓜人的本土主义的东西而革新我们自己,因为在这一方面我们并不觉得与他贴近。卢文•达里奥被包括进西班牙中并非由于他的本土主义,他的这种能力那时还没有很好地脱离出来,虽然我们可以从他默默的、忧郁的静态中,而不是从他的节奏或色彩中看出,这些东西是可以从外部察觉的。我坚持认为,应当记得,卢文•达里奥输入到我们这些被迷醉的国家的法国的帕尔纳斯主义和象征主义,其最早的题材是西班牙的 (“吉卜赛小姑娘”、“熙德的东西”、“锡拉诺在西班牙”、“致奥斯卡国王”、“肖像”等),然后是受到了西班牙的启发。因为法国的象征丰义并非是法国的(拉封丹,拉辛),而是英国的、德国的和西班牙的(神秘主义的)一象征主义是文艺复兴在法国迟到的复兴。在那里,比如说,对于诗坛的群星,就不像在西班牙一样,在适当的时期为西班牙的诗人们提出一个尺度,人们就提不出一个法国的奇才的尺度。要指出法国的象征主义是否为当代世界级的诗人(叶芝、斯蒂芬•乔治①和安东尼奥•马查多)指出了一条比文艺复兴时期意人利人的道路更好的路,使他们能找到自己的故上,现在不是时候。
【① 斯蒂芬•乔治(1868一1933),德国象征主义诗人。】
而我,已经有二十五年了,既不喜欢西班牙诗歌中的意大利东西,也不喜欢其中的法国的东西。至于形式,从那时起,我只是一直写八个音节的罗曼采,同一种性质而多种形式的歌和明了的诗歌,普昔通通的。如果有时候我写出十一十音节和七个音节交替组合的自由诗、十四行诗或十一个音节的四行诗,那是我从前的诗歌的流露。
我不相信尽善尽美,也许倒相信“尽善尽美是不可企及的”,如同相信“缺欠是随时可能的”一样。此时此刻,我的创作是空前的。如果认为自己完美无缺,就等于说,由于完美的终结,自己已经失去了活力,对自己或者对别人,生命都将失去自由。幸亏由于其他人的原因,每隔十年我总能有所长进。的确,我喜欢整理,喜欢在创作前和创作后进行整理。整理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整理的自由能使我们解放,使我们升华。也就是根据情况,使我们自我解放,自我升华,无论是文明的还是土著的。一个文明人不能说“已经”是个土著了,而一个土著总会成为文明人。那么,一个土著为什么不能自我解放,不能升华,不能成为完全的和自觉的,不能摆脱窘境和阴影呢?或许是我们想让印第安人在困境中停滞不前,让他总是受苦,让他总是成为他人、成为我们的玩物吧?
这个具有诱惑力又如此错综复杂的问题,我是永远探讨不完的。我认为人是一个监督者,又是一个被监督者。请监督我吧,这是我最好的愿望,我本人已在自我监督;请帮助我进行监督和自我监督吧。再次感谢您,墨西哥人何塞•雷布埃尔塔斯,感谢您那真诚的文章,它深深地打动了我。
亲爱的、优秀的美洲人,您的西班牙好朋友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华盛顿,43年7月12日
(我在这里很少看到拉丁美洲的报纸,只有一些文学杂志,我恳求,不论是谁,请他们帮助我了解美洲和它的重大事件,请给我剪下他们认为我会感兴趣的文章,使我通过它们更好地观察我的批判观念的工具。)
我请求将这封长长的回信发表,对不起,谢谢。
三、论《小银和我》
01 致路易斯•贝略
背信弃义的一刀
马德里,1917年12月2日
《太阳报》主编先生
我尊敬的先生,我的朋友:
我请求您把我致路易斯•贝略的这一封信在贵报上发表,为此我先向您表示感谢。
此致敬礼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堂•路易斯•贝略先生
我亲爱的路易斯•贝略先生:
我刚刚从《太阳报》上读到您的文章《莫格尔,通向帕洛斯和美洲之路》。从这篇文章看来,您是从那里扬长而过,而作为补偿,您今天的文章(我很荣幸),评论了我的《普拉特罗和我》,这使我很高兴。我不知道您是否想坚持写有关莫格尔的题材,虽然我在想,如果您从韦尔瓦前往莫格尔,由于那个省会多年莱日积月累的的各方面的陈规陋习,会使您的兴趣丧失殆尽。莫格尔,虽然现在它有些令人遗憾的颓败,这一部分要由某些莫格尔人负责,但是我认为,在这个省里,自然也包括那乏味的省会在内,它仍然是最打趣,最美丽、最吸引人的村镇。
既然您是从容不迫地在莫格尔待过,那么,在您写《背信弃义的一刀》之前,像名誉扫地的L的那么简单的事情,您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曾经在那里的学校中待过。出于怜悯,就让我们略去他的名字吧,因为您说的我捅他的那一刀实际上是您对我的书捅的一刀,我应当解除您强加在我身上的偏见,但是很遗憾,我不得不把它加在您身上。我是“安达卢西亚的阔少”,而他是个“穷教员”。多么具有教育学的感伤主义的段落啊!不,不,确切地说这并非一种装腔作势的炫耀,而是一位在随便哪家酒店里都去泡上一阵子的醉汉的喧嚷。情况顶多不过是这样: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又高又壮,正适于当个石匠,他散步时饿了,抢了孩子们的一块面包,而那些穷孩子比他还要饿。
路易斯•贝略先生,如果您有可能的话,请您再去莫格尔,我描绘不尽的故乡,今天那里还和我小时候一样,有许多值得谈谈的事物,其中包括值得重视和赞扬的教师。我认为您维护那个凭空想象的教育家,是在维护一个幻影,这对于西班牙的教师是件很荣幸的事情,然而您这样做并不公正。
您的背信弃义的、不可原谅的朋友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02 致路易斯•贝略的最后一封信
马德里,1927年12月17日
我亲爱的路易斯•贝略:
为了给《太阳报》的主编免去将这封“最后的信”在发表之前转给您的麻烦,我将它直接寄给您。
感谢您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印出来的对我回信的答复,我的回信裹在里面,没有日期,印得小小的,几乎看不见,而您的却很显眼。首先使我感兴趣的印象是:据您看来,我想破坏您的声誉。我原来认为,并且有相当多的人认为,是您想破坏我的书的声誉。这本书,据您所知,在西班牙和国外的学校、学院和大学里流传着一一多亏这样,我的莫格尔才被世人所挚爱一一直到今天,没有谁想到在它的字里行间有什么对西班牙教师的污辱。
莫格尔,您关于莫格尔的那些文章,我上一次的答复,以及《普拉特罗和我》,都还存在。一个人,不论他是充满激情或是没有激情,如果想“明白”莫格尔,已经有足够的资料了。因为当我决心澄清您那些牵强附会的引证时一一如果我愿意浪费时间,我是做得到的一一您引证的意义不在于我的书,而是拿起一根燃烧着的钉子,想不怀好意地将它钉进去。请不要忘记:会有人看到,我要人们注意的是《普拉特罗和我》而不是我本人,他们对它的格调和我写作的时间很清楚,我给它加的副标题是《安达卢西亚的哀歌》,事实就是这样。顺便说一句,路易斯•贝略,难道您不觉得把无足轻重与永恒统一起来是很困难的吗?因为短暂性与懒惰结伴而行,很简单,绝对没错。
如果您出生在莫格尔,并且在那里居住多年,您就会明白,作为一个临时的游客自然会忽略而在我的哀歌中却力图要表现的东西:那深切的怀念之情,它浸透了一个长期遭虐待而在忍让的村镇的人和事物。如果您能写出一本相当的书,不同于我这一本,与我这一个小伙子的眼光相抗衡,我将感到非常高兴。一切颂扬莫格尔的东西都会使我感到骄傲;如果您能够写出,或者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一个“复苏的莫格尔”,您不知道我将会多么快乐。而目前,您为另一个“杰出的莫格尔人”作的幽默的画像真是妙极了,但是我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在莫格尔有好几个同样杰出的人,他们有酒窖,有货栈,有高及屋顶的书架,对他们您都没有提到,还有,端端正正的英国衣领。可是您让人觉得,在莫格尔,莫格尔与您无关。如果您以后不再随心所欲地写莫格尔,而是写某地,写具有非凡而隐蔽的重大事件,那就再好不过了,毫无疑问,它们可以经日、经周、经月、经年甚至几十年。在那些事件中还有什么永恒的诗歌?更不用说那无依无靠的教师了,对吗?
我不接受您对我的“米嘎”①的纠正。您已经看到了,在《普拉特罗和我》中,我坚持采用了许多民间用语。在莫格尔和安达卢西亚的许多地方,人们拥有充分的权利把“女朋友”称为“米嘎”。上次,杰出的女教育家马丁内斯•雪拉夫人已经给我纠正过一次我这“米嘎”了。此外,常有人写“米嘎”,【① 米嘎,原义为面包屑,在安达卢西亚地区是“女朋友”的昵称。】因此,它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从词源上来看,“米嘎”的词义之一,如众人所知,是喂给小孩吃的最初的食品之中的一种,在西班牙,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实际的意义,而那所小学校,在别的国家,那是一座花园,而西班牙人民的孩子过去和现在都是到那里去接受最初的道德食粮。
您的朋友,破坏者和……鞋匠①,您不能说他是从背后攻击您: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① 西班牙俗语:“鞋匠,还是说说鞋子吧!”指外行人不要对分外之事妄加评论。】
四、致师友
01 致卢文•达里奥之四
马德里,1903年
亲爱的导师:
收到了您的明信片,我真心地感谢您。现在是轮到我来安慰您了。您为什么难过?我天天都在想,您离开马德里真是做错了,请您相信。不然我就能经常见到您,和您说话,感受到一种亲切的愉快,一种极大的欢乐。您不到马德里来吧?如果我很健康,并且有空闲,我就会到巴黎去,到您身边去过上些日子。我的疑病症,我邪要命的固定想法,弄得我什么也干不成。然而,我的心是和您在一道的。
我很快就能见到您和我谈到过的《散文》的第一页了,我将非常高兴。这本杂志将成为一件珍宝。而《人群走过》呢?书还没有出来吗,您已经知道了,我想在《太阳神》杂志上谈谈这本书。一旦康复一一虽然现在我还没有康复一一我就立即对您的诗歌特点进行研究;我没能看到《奇特的人》;虽然在《蓝》里面有极好的散文,并且我还读了《当代西班牙》,可以进行完整的研究,就像我自己提出的那样。也许哪一天我会读《奇特的人》,因此,我现在在《太阳神》杂志上仅局限于研究《蓝》和《世俗的圣歌》。哪一天,只要我还活着,并且健康,我就一定要写一本关于您的书,给那些蛮子看看!……谢谢您的那些话。安东尼奥•马查多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我曾经写过一篇长文,是关于《孤独》的,您看到过这篇文章吗,请您把《散文集》寄给我。请您给我写信。请相信我,我非常爱您。
您的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02 致卢文•达里奥之五
亲爱的导师:
我刚刚收到您在马拉加署名的信。请您相信,在我们祖国的另一面大海之滨我没能在您的身边,我是感到多么遗憾。特别是因为没有能在您的身边,因为大海总是可以等人的……您在马拉加写了哪些诗?我猜地中海总会把它的蓝色放入您的许多首抒情诗里的。您能不能把关于这片大海的诗寄给我一些,以便在《太阳神》上发表?
我们还在继续工作。从一月份的第一期起,《太阳神》将有很大改进。
这几天我将把我的《悲哀的咏叹调》寄给您。马丁内斯•谢拉在这一期的《太阳神》上谈到了《人群走过》。请告诉我,我把这一切给您寄到什么地方,以免白白遭受损失。
03 致卢文•达里奥之六
1904年
最亲爱的导师:
刚刚收到您的明信片,由于我非常爱您,您的来信使我非常愉快,我不能不立即给您回信。您不知道我是多么担心自己会突然死去。如果我身体好,我就和您去了,在这一月的日子里,和您一道在西班牙海边,那里的阳光是如此充沛。而这个城市是如此寒冷,如此灰暗,生活在西莫罗医生的身边我相对安心一些,因为他很少外出。我白天过得好些,可是,特别是晚上,有时候是那么可怕。要是我享有大家都享有的自由该有多好!在这里我完全与世隔绝,我只能见到两三个人。一个个都冷酷无情。我害怕结识新的人;我梦见每一个人都带着一个有刺的口袋。而我们呢?我们是用玻璃做的,用花做的,用精巧而脆弱的东西做的。我们什么也抗不住;如您所说,生命很快就被白色的线围起来了一一银子的灰烬就像枯萎的虞美人一般,但是您别伤心;您已经知道,不仅是您的作品,还有您的心,都不会过时。我曾经说过,自索利利亚①去世以后,您是用卡斯蒂利亚语写作的最伟大的诗人。毫无疑问,坎波阿莫尔②是一位诗人,但是他对造型艺术的东西一点概念都没有,因此他的诗是平民的诗,由于幽默才过得去,但决不是由于玫瑰色和蓝色的天空。随便那些笨蛋们怎么说吧!有谁能抹煞已经写出来的艺术的感受?您的一切作品都是精神的,并且是为了灵魂的,可以这么说,不单单是为了心的。如果有人说不好听的话,那是因为他们说不出别的话来。您是现在西班牙唯一的一位伟大诗人……
【① 索利利亚(1817一1893),西班牙诗人。
② 坎波阿莫尔(1817一1901),西班牙后现代派诗人。】
04 致卢文•达里奥之九
您和我谈到我的与世隔绝,我的与世隔绝!如您所知,我一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好像孤独是仁慈和美的朋友似的。现在问题在这儿:一个人应当在哪里与世隔绝?应该在一个像莫格尔这样的小镇子吗?那里有和平,有宁静……相对而言,可以收到书籍、杂志、信件,但是他不能去博物馆、音乐会,不能去一个壮观的公园。在一个像巴黎那样的大城市吗?在个大城市的氛围里什么都有,可与此同时,却没有思乡之情了。总而言之,问题在于梦想、思索和以这种或那种方法来歌唱,因为在所有的地方都可能存在绝对的美,在命运的所有的林阴道上都可以采撷最姜的玫瑰。最近我制定了一个计划:学好几种不再实用的语言,并且完善我现代文化的素养一一以便能读所有的东西一一不是所有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所有东西中的许多,这是可能的一一但是,这里一位导师也没有,除了健康、太阳、蓝色的天空、绿色的田野、红色的砂子。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一个思想宝库为背景,可能会导致对鲁埃达①的东西奉若神明,如此可怕的后果!【① 鲁埃达(1857一1933),西班牙现代派诗人。】智者的孤独将是十全十美的理想。一个人将能做到不必大喊大叫地写作,仅仅听到白天黄金在伟大的宁静中的巨响和无边黑夜中白银的沸腾。世上没有任何一座城市是“唯一的”,因此,一切都不好……一切都好……从莱利达①,我会梦见迪拜②的圆柱,或是金字塔;从雅典,我会梦见十八世纪的东京;从巴比伦,我会梦见当代的伦敦;从巴黎,我会梦见……赫斯珀里德斯③的花园。也许,阅读的印象,从总体来说,是最好的东西。
求您一件事:请在信中告诉我,那边出版的书中一一只是那些最好的书中一一哪些值得一读?从书目来看,有《诗歌与散文》、《墨丘利》以及其他一些杂志,但是我失望了。只是一些“基本的”的东西,是一些对毛里斯•梅特林克④的《麦克白斯》的看法和对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⑤的《埃勒克特拉》的理解,以及对邓南遮⑥的《圣塞巴斯蒂安》的理解一一这是我预订的杂志。您看了那些演出吗?我相信,要想使某种确定的倾向纯洁化是一件蠢事,只能带来厌烦和腻味。每位作者的代表作,您会说,知道哪一本是代表作很难,是吗?比如说莫里亚斯⑦的是《庄园》还是《伊菲格涅亚》?莫里亚斯是怎么死的,这两本书能不能代表他的精神中最好的、最坚强的东西?
我的身体不好,不断地心搏过速,有时甚至可以达到大发作的地步。从我神经系统的病来看,可以判断这是一种左侧心室的肥大症。那些大夫们有什么看法我不知道;因为您知道,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也是不讲真话的……我不能走很多路,因为会感到肌肉疲劳和呼吸困难;因此,我整天在花园里或是在工作室里,看书、梦想、思索和写作……
【① 莱利达,西班牙莱利达省的省会。
② 迪拜,希腊城市名。
③ 赫斯珀里德斯,希腊神话中夜神之女,她们四位负责看守金苹果树。
④ 毛里斯•梅特林克(1862一1949),比利时象征主义诗人和戏剧家。
⑤ 霍夫曼斯塔尔(1874一1929),奥地利诗人。剧作家和小品文作家。
⑥ 邓南遮(1863一1938),意大利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和政治领袖。
⑦ 莫里亚斯(1856一1910),法国诗人。】
05 致费德利科•加西亚•洛尔卡
马德里,1924年11月24日
堂•费德利科•加西亚•洛尔卡先生
格拉纳达
亲爱的费德利科:
你们在谈论我们一些什么呢?然而……
我七月份茫然不知所措地、犹豫不决地回到了马德里。正如预期的那样,重新燃起的对安达卢西亚的怀念战胜了我,所以八月份我们又去了一次莫格尔、塞维利亚和科尔多瓦。我们本来是要回格拉纳达的。从莫雷那山脉的高处我们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导格拉纳达的山峦。可是,我们到科尔多瓦的第二天就接到一份电报,说塞诺薇娅的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就急急忙忙地回来了。我们看到她相当虚弱。那些天我们楼下的套房空了,我们便决定把她从拉卡斯特利亚那搬到利斯塔来,以便大家离得近些。搬家太可怕了,因为塞诺薇娅的母亲家里有三艘挪亚方舟,一直都随她在海上和陆地旅行,我们既没有地方放这些东西,也对它们不感兴趣,但是就这么乱了一阵。
现在已经比较安定了,我重又回到我的工作和乐趣中来。首先就是继续和你们一一我亲爱的朋友们的联络。
我用挂号信寄给伊莎贝尔一一我永远忘不了她一一一首关于“建筑师花园”②的罗曼采,是我八月份为她而作的,以换取她那珍贵的画像。我也给她写了一封信,是昨天晚上在阳台上用铅笔写的一封长长的信,现在我必须把它抄写成让人看得懂的字,所有的书都给你们,还有我们在那里拍的照片。
这封信仅仅是一书通知。
我们两人都亲切地怀念大家,紧紧地拥抱您。
胡安•拉蒙
此外,我还寄给您一些书,以便能送给您的胖嘟嘟的小表妹,送给小劳利达•吉内尔、法里亚③和埃米利娅•亚诺斯。
【① 伊莎贝尔,指诗人加西亚•洛尔卡的妹妹。
② 建筑师傅花园是西班牙南部格拉纳达城中山丘上的阿拉伯式皇家花园与著名的阿尔罕布拉宫相忘,以松墙、庭院和喷泉闻名于世。
③ 法里亚(1876一1946),西班牙音乐家,格拉纳达人。】
06 致伊莎贝尔•加西亚•洛尔卡
马德里,1924年7月19日
伊莎贝尔•加西亚•洛尔卡小姐
亲爱的伊莎贝利达①:
那天下午,自从你乘着那辆充满快乐和亲切的小汽车离开格拉纳达以来,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那一天,还有第二天,没有了你们一一首先是没有塞诺维亚一一也许是由于M小姐的缘故,我过得很伤心,好像受到了惊吓,我喊道:孤独使我心碎。我是多么习惯和你们在一起啊!以至于觉得整个格拉纳达都封闭了,就好像是星期天下午,所有的人全走了,只有我和我那不自在的美国女人除外。然后,待我走后,那么美丽的格拉纳达会变得更加隐蔽。你,那么娇小,你走了,你使一切,首先是使山脚遍布锦葵红色和银色,然后你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沃野里。在那几天夜晚,在屋顶平台上,仰望星空,我想着你在那牧牛人之泉边,在山相树下和溪水边歌唱。
【① 伊莎贝利达是伊莎贝尔的爱称。】
从格拉纳达到塞维利亚的旅途,空气清新,阳光明媚,但那里的人和那地方相当令人厌烦,我更愿意一个人去,随心所欲地观看我们的安达卢西亚城市的绝妙的游行,首先是看东方,朴实无华,然后,下午,太阳下山,看那欢快的西方。今年夏天,我们必须进行这次旅行,以便享受我未能享受到的东西。你两天来唱的那些歌,在旅途中总回响在我的想象之中。听到这些歌声,我就看到你坐在钢琴旁,面对着百叶窗的光,面色苍白,被撼动了,还有你游移不定的眼睛中不可捉摸的表情,以及你紧张的左脚,我不能把这忘却。
格拉纳达俘虏了我的心。我好像受了伤,好像正在逐渐恢复。而在那里我并不怎么觉得。在美的面前我确实深深地被打动了,被奴役了。我让美完全侵入进来,除了享受美,没有别的兴趣,完全沉浸在其中。然后,接踵而来的是痛楚的反应。我真的感到一种肉体上的疼痛,有时我要逃脱自己,逃遁到美之中,去想别的事情。特别是晚上和睡午觉的时候,这种极美的痛楚加剧,增大为思念的形式,变成打盹儿,或是完全做梦的形式。光和水在我的内心深处组成最奇异的梦境一一低低的天空,说着诺言妄语的建筑师花园一一而太阳给我染上一种奇异的痛苦,水在响,就好像是我的血一样。有时,这种梦幻中的清水和鲜血的响声是这样巨大,使我痛心疾首地醒来,心变得有如一座宝塔。是的,你那绝妙的格拉纳达给我的印象是忧伤,极度的忧伤,但却是一种具有那么强大吸引力的忧伤,它吸引着我,使我像水一样被它带走。不久以后,你会再次看到我在那里,时间会更久一些,能多久就多久。我要饱餐格拉纳达的秀色,直到填满嘴巴。
这次旅行对我来说是决定性的,我这样对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理解我,我的未来,如同我的过去一样,只能属于安达卢西亚,我们安达卢西亚人要这样热爱它,以至下通过我们它能传到全世界,而不是使它混同于一般。对于你那可爱的哥哥费德利科来说,就是要把整个世界变得安达产西亚化。你和你妈妈以及孔奇塔一道要迫使费德利科写出他那本格拉纳达民歌,今年秋天我们要组织深歌①协会,然后每到秋天我们都到格拉纳达去一次,每年都为这种真正的,深刻的生活死去活来一阵子,为着那没有岗哨的塔楼中的俘虏,还有那难以形容的群山。
【① 深歌是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的一种民谣。】
好了,亲爱的伊莎贝利达,你得给我回信,塞诺维亚抱怨我还没有给你们写信。请拥抱你的父亲,他是那样高尚和坦诚;向你那迷人、优雅、非常具有安达卢西亚特色的母亲献上鲜花。对于孔奇塔,我不敢随便说什么,因为她才二十岁,我不好意思说什么。帕科别那样躲躲藏藏地刮脸,我们两人都爱他,很喜欢他一一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在格拉纳达我看到了费德利科的全部一一很自然!对他的爱变成了一种极深厚的亲切感。而你一一你还是个小姑娘,虽然你有那么多的爱。我可以给你最亲切的吻。我把我们平台上的马德里的鲜花寄给你。
再见,在你的山相树下再见,伊莎贝利达。
胡安•拉蒙
07 致胡安•盖莱罗•鲁伊斯
堂•胡安•盖莱罗•鲁伊斯
穆尔西亚
亲爱的朋友:
你们从东边的那个省寄来的鲜花满载着愉快、新鲜的芬芳到来了。
就在我从侍者手中接过鲜花的那一瞬间,突然听到一个巨大的、有如射击的、清脆的撞击声。不一会儿,一个真正疯狂的女人的声音一一呃,是谁呀?怎么回事?救命呀!来人哪!太可怕了!一一我打开了朝天井的窗户。一开头,我以为是有人一枪打死了一个人。我从窗户探头一看,在天井那灰色的、阴暗寒冷的底部一一您知道,我们住在最高一层一一有一个身穿睡衣的姑娘一动不动。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形象,小巧玲珑,弯成弓形,光着小小的双脚,头抵着一只胳膊,我忘不了那白色的一堆,她夭折在下面潮湿的东西上。人们说她病了,热昏中跳了楼。
您的鲜花对于这件憾事来得正是时候,我想它的用场再也没有比陪伴这位可怜的姑娘更好的了,她从瓦棱西亚来到马德里,年仅二十二岁。我挑了几枝花留给我们自己,剩下的我都送给她了,这样您便知道了,您那些穆尔西亚的鲜花和那位自杀的瓦棱西亚的可怜姑娘的身体一道,被埋葬在马德里的土地里了。
对于您在《真理》上为我所做的事情,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知道我是个很忠诚的人,我是不会忘记的,尽管我回信很慢。如果说我没有给您多寄一些我的东西,这是因为我认为青年们急于发表作品而缺少地盘,要把篇幅全留给他们。
我还不敢承诺什么时候会突然前去拜访。我认为这个夏天肯定有许多事情可以处理好了。但是我更喜欢诺言成为事实。发生了许多事情一一您在那里不要猜测一一莱耶斯、埃斯比那,还有好些事情。
向您致以亲切的问候,并请接受您始终不渝的朋友的拥抱。
胡安•拉蒙
塞诺薇娅几天前曾给您写过信。
五、关于过去
01 致理卡多•巴埃萨
马德里(1926?)
堂•理卡多•巴埃萨先生
我尊敬的朋友:
您最近发表在《太阳报》上关于阿索林及九八年代的几篇文章中,重又捡起了十年来直至如今重复不已的荒谬的大杂烩。九八年代是由加尼维特①、贝纳文特、(卢文•达里奥)马尔基那②、巴罗哈③、巴列一因克兰、阿索林④和马埃斯图⑤组成的。
【① 加尼维特(1865一1898),西班牙作家,格拉纳达人。
② 马尔基那(1879一1964),西班牙现代主义诗人、戏剧家。
③ 巴罗哈(1872一1956),西班牙作家。
④ 阿索林(1873一1967),西班牙小说家。
⑤ 马埃斯图(1874一1936),西班牙散文家。
⑥ 维亚埃斯佩萨(1877一1935),西班牙诗人。戏剧家。】
这一代人,总的来说,据有和保持一种社会感,他们奋力战斗。
而我所属于的那一代,如维亚埃斯佩萨⑥、佩雷斯•德•阿亚拉①、米罗②、奥尔特加•伊•加塞特是另一代人,有一种占主导地位的美学;曼努埃尔•马查多和安东尼奥•马查多③开始得比较晚,所以一开始作品就很成熟。他们也可以算九八年代的。但总的来说,我们来往于不同的地方(除了去科学院、代表大会、报社和沙龙以外)。只要一想到我的诗与人所共知的《灾难》没有任何联系,我就感到胃疼。在这群人和另一群人之间,有二十年、十五年的时间差。总的来说,在相对而言的当代,是比较重要的艺术。或许,甚至也不能说,什么作家已经完成了他的著作,而与此同时,另一些作家正处在成功的时刻,或者说他尚未开始。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的距离没有那么远:戈麦斯•德拉塞尔纳④、莫雷诺•比利亚⑤和萨利纳斯⑥等等。尤其是我,我从九八年代最优秀的作家中得到了许多东西。我认为我亲爱的同伴也都如此。他们之中最小的一个(从年龄上来看)是阿索林,当我在写《悲哀的咏叹调》时,他在您提到的杂志《西班牙之魂》中写道:“这些随我们之后而来的年轻人,也许比我们更有价值,毫无疑问,比我们更纯洁……”
【① 佩雷斯•德•阿亚拉(1880一1962),西班牙小说家、诗人、散文家和外交家。
② 米罗(1879一1930),西班牙小说家。
③ 马查多兄弟(1874一1947,1875一1939),西班牙诗人。
④ 戈麦斯•德拉塞尔纳(1888一1963),西班牙作家。
⑤ 莫雷诺•比利亚(1887一1955),西班牙诗人兼艺术史学家。
⑥ 萨利纳斯(1891一1951),西班牙诗人、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
我看,无需赘言,阿索林以他的正直而有意识的斥责把我们都包括进去了。但是关于这几代的问题,他也搞错了。另一方面,阿索林在言情小说中的比喻,我觉得很愚蠢,以至于不值得争论,更不值得一读了。
您的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02 致马拉加的“海螺”
亲爱的海螺:
我读到你的那个注解,那是关于阿德里亚诺•德尔•瓦利耶的(我感谢他的勇气),他想让西班牙政府买下并赠给我当年所诞生并度过我一生中最初时刻的房子,以便让我就像诞生时那样,在那里平静地与世长辞。我也从你那里得知,韦尔瓦省省长堂•弗朗西斯科•苏默尔斯与这位诗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打算向国家提出申请,使那所房子得到国家资助。我不知道怎样来报答这一慷慨行为。但是,对此我有一些话要说,幸好,这些建议还没有被采纳。
我说的那幢房子是很多年以前宪兵的营房,它当营房很合适。我是在那座房屋里出生的。那时,莫格尔还没有一条通往塞维利亚的公路,一切交通都靠那一条河,那时候那房屋是我父亲修建的。当时房屋所在的那条河岸大街与鲜花大街相连的那个街角是村镇里最热闹的地方,一些有钱人已经在那里盖了些房子,他们说服了我父亲,让他在他们房屋对面盖房。塞维利亚的那位建筑师负责盖房,他给我父亲建造了那幢可笑的、带“阿拉伯”修饰的房屋。那位建筑师曾经指导过从塞维利亚通往韦尔瓦的铁路的各个火车站的修建。这个玩笑使我父亲花了好大一笔钱,因为屋顶平台坍塌过两次,哪儿都不合适。
若干年后,朝塞维利亚方向的公路修通了,通往港口圣胡安,因为莫格尔地处塔尔特索斯的内陆,没有火车站。我父亲对河岸大街上的那幢房子烦透了,就租了新大街上的一幢房子,是他的一个兄弟的,我们赶快搬到那儿,在那儿我一直住到二十岁,我父亲去世时,然后我就去闯荡世界了。这幢房子的照片,如果你们愿意将它发表的话,我把它寄给你们,因为另一张已经发表在《克拉维莱尼奥》上了。在这幢房子里有很多经历,后来它们就变成实体和阴影了,是我的童年和我的青年时代初期;那些童年回忆写进了我好几本已经发表和尚未发表的书中:《普拉特罗和我》、《实体和阴影》、《莫格尔的石头、鲜花和动物》、《小何塞的想象》等等。对童年早期,我只有一些飞快的、模糊的概念,在“小费尔南多”、“海蓝色的房屋”、“石榴”以及另一些篇章里已经谈过了,在你们的报纸上发表的诗歌“星辰的大陆”,是发生在那一幢房子里的,你看到的那长长的阳台与我的房间相通,好像是剧院的包厢,在我的其他篇章里也曾经提到过,还有房屋背面那些开向花园、庭院、大街和田野的大窗户。
由于一个严重的错误,塞维利亚西班牙银行的无耻辩护律师声称从来没有搞错过的这家银行宣布,我们,作为一大笔抵押金的继承人破产了,对这一严重错误,我们家到最高法院出庭时的辩护律师堂•爱德华多•达托也承认。人们没收了我们的一切,镇里的那几所房子,还有乡下的那几所:有我兄弟的萨瓦列戈;有我的教父舅舅送给我的松果泉;有莫格尔最美丽的庄园蒙特马约尔,那是我大姐的;还有四个酒坊一一老迭什莫、依拉斯库拉、卡斯蒂利亚和酒神磨坊,还有那些葡萄园、橄榄树和松树,我多次陶醉地徜徉其间,或是步行,或是骑马……于是我们就搬到租来的房子里住,只有我的几个姐蛆除外。她们的丈夫通过银行的拍卖得到了位于新大街的那幢大房子和其他庄园,我仍在那里出出进进。这条大街不断地更换名称,我记得的有:卡诺瓦斯•德尔•卡斯蒂略,胡安•佩雷斯•德马尔切那神父,还有我不知道现在是否仍然还叫“希梅内斯•巴约少尉”,那是我的侄儿兼义子,以他的名字命名。鲜花大街以我的名字命名,后来又取消了。对这样做和不这样做,我都表示感谢。
我和我妻子是否回到西班牙,依我们的处境来看,这件事不太容易,因为我们个人拥有的一切,在我们出国时都已经散落了。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再重新安排生活是不可能的了。已经不适合完全生活在莫格尔了。已经故去的人有我们的父母、我的两个兄弟、三个侄儿,其中一个是我的义子,我们非常爱他,他也非常爱我们。家里的其他人散居在西班牙。我们的村子“那白邑的绝妙,那光芒包含着时光”,它对我来说是一段痛苦,虽然在那里还有某些可亲的东西,以及那么多好朋友。莫格尔唯一永远地留在我心中的是埋葬着我的亲人的白色墓地,那是我少年时代住在莫格尔时最爱去散步的地方,不是由于一种病态的浪漫,而是恰恰相反,在那洁净的地方洋溢着富有感染力的愉快,是个休息的好地方,长满了树木,蜜蜂飞舞,小鸟啼鸣,鲜花盛开。莫格尔的墓地总是我的主调,但是,我还不能和我的妻子生活在一个龛穴里。
亲爱的马拉加海螺,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请原谅我的这一派胡言;但是你给了我一个特殊的机会,使我能重温过去,如今它离我是那么遥远,就好像是一个睡着了的人的梦一般亲切;我不知道该怎样更好地回报你。
胡安•拉蒙
1954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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