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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 拿 的 筵 席
整部约翰福音充满了神迹。“道成肉身”,上帝之子降而为人,是最大的神迹,而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所行的最大的,也是最首要的神迹便是赋予人生命的超越和改变,将生命的水变成酒。
迦拿的筵席是一场超越的筵席。耶稣在这世上行的第一个神迹就是超越的神迹,将本来是一场悲剧的婚礼变成一场令人激动的超越的典礼。“迦拿”意为“芦苇之地”,那场婚宴中欢快的人们忘却了自己不过是极易被压伤的芦苇。终于,他们的酒用尽了,悲剧的跫音临近。这时,耶稣吩咐佣人把缸里的水倒满了,再舀出来,那水就变成了酒。我们的生命就是那淡而无味的水,我们的生命历程就是那未被灌满的水缸。靠着自己,我们不能超越,不能前行,不能改变。然而,我们可以期待,可以信仰,因而可以担当。
我们的生命总会经历一场迦拿的筵席,总会有酒用尽了的时候。早已潜伏的命运的噩耗降临,生命或在繁花似锦中流连叹息,或在断壁颓垣中万念俱灰。生命的福祉夹带着诅咒如影随形,我们——这可怜的人类——在这亘古如斯的戏弄面前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一些人选择站在约伯的天平上,上演一场撕心裂肺的叩问,仿佛命运的洪流会因为人类那点微不足道的自由意志停止。约伯是勇敢的,真正的勇敢不是对命运不可预知的安排心怀不满,怨声载道,试图以血肉之躯扼住它那似乎令人失去尊严和自由的咽喉。真正的勇敢是担当的勇敢。当亚伯拉罕走向生命的祭坛,向以撒挥起匕首,生命的洪流就会停止,上帝的恩典就会降临,真正的勇士不是伦理的英雄,而是信仰的骑士。真正的悲剧不是阿伽门农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俄底浦斯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命运与自由的张力的确是悲剧的根源但却不是悲剧的底色,人面对命运的无奈只是悲剧的开始,而不是结束。所谓悲剧,就是我们必能从中感到力量的东西。这种力量不是来自缴械投降,不是来自倒地死亡,命运的惩罚不是悲剧最动人的咏叹,对命运的抗争亦不是悲剧最摄人心魄的主旨。真正的悲剧的力量来自于担当。来自于直面惨淡,来自于正视鲜血,来自于信仰。正如斯宾诺莎的那句名言“non ridere, non lugere, ne que detestari, sed intelligere”(不要讥笑,不要哭泣,不要诅咒,而要理解)真正的悲剧冲突在于,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担当命运的荒诞,我们是否能在一切不可能中找到可能的信仰。我们是否能战胜自己,昂然走向生命的祭坛。人战胜了自己,就战胜了命运,而那些企图战胜命运的人往往却没能战胜自己,或者根本就不能战胜自己,一如那解开了斯芬克斯之迷却解不开自己的俄底浦斯。悲剧中真正激励我们的,不是试图击败命运的大无畏以及最终无法超越之的缺憾,那至多不过是我们引自解嘲的口号罢了。悲剧的华彩是超越的咏叹,是在不可能的荒诞中看见可能的希望和信仰。怯弱和勇敢在乎担当。站在命运的舞台上,你是因为勇敢而不去做你自己,还是因为怯弱而央求命运给你换上一幅不属于你自己的面具?真正生命的勇士是那些坦然承担自己命运的人们,是那些相信凭着信仰能够超越自我并最终超越命运的人们。他们淡而如水的生命将变成香醇的酒,并永不枯竭,他们将在坚定的信念中瞥见上帝永恒的光辉。
最伟大的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这样写道:
即使我们在酣睡中,
仍有不能忘却的痛,
点点滴滴坠落心头,
直到,我们在绝望的谷底,
非我所愿地,
通过上帝威严优雅的面容,
长出智慧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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