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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直在读 Richard Zenith 的《不安之书》 (Book of Disquiet) ,打算读一些译一些。下面是 Zenith 编辑的《不安之书》上部《不实传》(The Factless Autobiography)中的几个段章。佩索阿的文字是魔鬼的文字,在最悲怆的时刻,他也可以保留着最逗人的幽默感,在这一点上,个人以为莎士比亚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虽然本人莎士比亚读得不多。
100. 我总是生活在此刻。我不晓得未来也不再拥有过去。未来给我成为一切的可能,令我窒息;过去给我一切皆空的现实,令我窒息。我断却希望,我毫不留恋。时至今日,我已明白人生为何——事与愿违,总是如此。我还能指望我明天的生活会怎样呢?——无非是非我所意料,非我所希望——即便经过了我意愿的阻滤,身外的世界又把怎样的事物强加于我并抵达我呢?我的过去不值得回味,重复是徒劳的一相情愿。我不过我自己的片断,自己的幻象。我的过去即是我失败了的一切。我甚至不思念那时候的种种感受,因当前的感受只有在当前才能感受——一旦时间流逝,只能翻去一页。故事继续,而情节却已迥异。
城市中心的一棵树,阴影简略,水落进悲哀的池塘,声音细微,修剪过的草坪的新绿——暮色降临前刹那间的公共花园:整个宇宙向我敞开的此刻,你会出现,因你即是我清醒的感官的全部内容。我所期望的人生,不过是在这样突然到来的黄昏,感觉人生的茫然,听着不知谁家的孩子的嬉闹声,在类似的、由四周大街的悲怆围成的花园;越过树林高高的枝头,在远方古老的天幕上,星星又亮了起来。
101. 若我们的生命是凭窗的一次永恒伫立,若我们能够如此直到永远,仿佛一抹缭绕不去的烟,此时此刻,还有昏沉的暮色勾勒山峦的曲幽……若我们能够如此,永远永远!若我们能够如此绵延继续,至少在匪夷所思的此端,无须做出任何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唇亵渎另外一个词语。
看,天怎样变黑!……万物不容置疑的岑寂,在我的心头注满愤怒,还有一种莫名的苦,飘荡在我所呼吸的空气。我的灵魂疼痛……一缕长烟悠悠,在远方升起复又消散……一种难以平息的倦怠使我不再想你……
一切如此多余。我们和世界,和两者共有的神秘。
102. 我们把生活想成什么它就是什么。农夫认为田园是他的一切,田园就是他的王国。对一个凯撒式雄心勃勃的人,一个王国远远不够,王国不过田园。贫者占有一个王国,伟人占有一片田园。我们真正占有的不过是自己的感官;我们人生的真实必须建立在感官之上,而非感官所感之物。
这与任何事物都无任何关系。
我已经做梦太多。我因已经的做梦而疲倦但不疲倦做梦。无人疲倦做梦,因做梦即是忘却,而忘却没有一点分量;在无梦的睡眠里,我们才会醒来。在梦中,我已经完成一切。我也曾醒来,那又怎样呢?我已经成为无数个凯撒!历史上一个个伟人——皆是小心眼!恺撒被一个仁慈的海盗饶了性命,之后竟动用军队搜寻那个海盗,并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拿破仑在写于圣赫伦那岛的遗嘱上,把一笔钱赠给试图暗杀威灵顿的普通罪犯。哈,心灵的伟大大不过邻家花眼的女子!哈,伟大的人物只配做另一个世界的厨子!我已经成为无数个凯撒,我一如既往地梦想。
我把一只空火柴盒仍出不设阳台的高窗的窗框扔到宛如深渊的大街上。我在椅子里端坐倾听。仿佛有所意味似的,空火柴盒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隐隐约约,向我宣布它被遗弃的命运。 除此以外,一切皆静,除了整座城市的声音。没错,城市在漫长的礼拜日的声音——如此繁多,它们相互冲撞纠缠,它们都没有错。
最深沉的沉思的支柱,仅有微乎其微的一点来自真实的世界:吃中餐迟到的事实,火柴用完的事实,私人地、个体地将火柴盒扔出窗外的事实,用餐迟到而倍感不自在的事实,礼拜日就甭想看到好看的日落的事实,我是无名小卒的事实,和所有形而上的思考。
但是,我已经是无数个凯撒!
103. 我像培育一朵温室的花一样培育对行动的憎厌。我和生活闹翻且引以为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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