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9334|回复: 1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帖]周作人古希腊译事小摭

[复制链接]

13

精华

270

帖子

875

积分

荣誉居民

累斯博斯岛主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5-9-9 20: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周作人古希腊译事小摭


渖胜衣

古希腊文化是周作人的“杂学”之一。仅以笔者所知,其翻译的专着即有(依翻译时间为序):1、《红星佚史》(由后人根据荷马二史诗编写),2、《希腊拟曲》,3、阿波罗多洛斯《希腊神话》,4、《希腊的神与英雄》,5、《希腊女诗人萨波》,6、《伊索寓言》,7、《欧里庇得斯悲剧集》(与罗念生合译,周译占大半),8、《卢奇安对话集》;还有些“散译”,如谛阿克列多思的《牧歌》、希罗多德《史记》的部分、阿里斯托芬的《财神》,以及近人哈理孙的研究著作《希腊神话》的部分、佛来若(佛雷则)的《希腊神话比较研究》论文一批等。近年,海南出版社和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先后重印、新刊《希腊的神与英雄》、阿波罗多洛斯《希腊神话》、《财神•希腊拟曲》、《全译伊索寓言集》,诚为倾慕古希腊及喜欢知堂文字者的福音,且书品、装帧、编排也可称佳构,我欣然得之,深感两社和主其事者之功德。然而前者缺一个出版(重印)说明;后三种为“苦雨斋译丛”,虽有止庵撰的总序和《希腊神话》的后记,介绍了一些情况,但还不够详细,乃至有讹误。为求破疑解惑,我曾私下汇辑了一些相关资料,近在《中华读书报》(2000年1月19日)上读到超哥的《周作人与希腊神话的翻译》(下称“超文”),专门谈了头两书的情况,颇使我有“吾道不孤”之感,但在欢喜之余、获益之外,觉得还有些地方可以提出讨论和补充,遂不揣冒昧,撰此小文,冀专家贤者指教。


关于《希腊的神与英雄》


新出的海南版装帧精当,图页丰美,甚悦人目。另外,周氏《译后附记》提到,1947年第一次翻译时他曾附了自己一些关于希腊神话的文章,到这次1949年的第二次翻译时只删剩两篇,现海南版搜集了一批这类文章附在书后,可见编者的有心。但超文提到的,原著出版后的次年,周氏即写了与原书名《希腊的神与英雄与人》同题的介绍文章,奇怪的是,今版这批附录中却不收此篇。当然,更令人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它竟没有任何出版说明,在超文介绍的一些情况之外,我觉得有必要稍为详述一下。


作者劳斯,是著述甚丰的学者,深知今昔的希腊,且又懂得神话,周氏称为“难得”(《译本序》)。周氏对此书很赞赏,如在附录的《关于本书》中如此称许:“它的好处我可以简单地举出两点来。其一是诙谐 与清教徒的绅士不是一路的。其二是简单。简单是文章的最高标准 内容颇是复杂,却那么剪裁下来,粗枝大叶的却又疏劲有致 ”这说的是劳斯的书,同时也道出了古希腊的某种精神,更是夫子自道,说着周氏自己的文章宗旨了。


超文说,周氏开头不想翻译它,是“因为嫌它是用英文写的儿童读物,并非希腊神话专门之书”,此说不当。《知堂回想录》之《我的工作(三)》、《拾遗(癸)》谈到,他认为在希腊人编的希腊神话(阿波罗多洛斯《希腊神话》)和神话研究理论之外,还应有理解神话的人再来写一册稍为通俗的给小孩子看的故事,而劳斯“可以算是最适任的作者了”。真正令周氏“嫌”的,是作者乃基督教国家人这一点,他总觉得希腊的“改教为可惜”,大概是认为基督教破坏了古希腊的传统,使古希腊人的精神自由空间定格为局促的一神教吧。然而后来也想通了:“已经过去的事是没有办法的”,“我们想要讨教,不得不由基督教国去转手”,这书“究竟要算好的,自己既然写不出,怎么好挑剔别人呢。”(《知堂回想录》之《拾遗(癸)》、《后记》)此书的第一次翻译是在一个特殊的时空里。1946年5月至1949年1月,周氏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首都监狱期间,主要做了两件文字工作,其一是写了一批旧体诗,再就是第一年在“忠舍”时,“把一个饼干洋铁罐做台,上面放一片板,当做一桌子”译了本书。(《知堂回想录•监狱生活》)但《知堂回想录》没有替词学家龙榆生的家人记上一笔:当时,远在北京的周氏家人托龙(时在苏州入狱)的女儿龙顺宜照顾他,龙顺宜姐弟一直负起探监送物之责,这本书就是他们送进去的,译好后可能也由他们代带出送出版社(见龙顺宜《知堂老人在南京》)。此后的情况大致如超文所述,可补充的是,1950年出的那个上海文化生活版,是巴金亲自校勘的(《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二)》)。


对于译了两次,《译后附记》中说:“重译的事殊少兴味”,“兴趣较薄”,这也许与他其时刚出狱不久的心情有关,到晚年写的《知堂回想录》,态度就颇不同了,认为两部希腊神话都译了两次(另一部见下述),这是缘分深,对希腊神话固执的、偏颇的爱好和热心的反映,“我很高兴能够一再翻译了完成我的心愿。”(《北大的南迁》、《我的工作(二)》、《我的工作(三)》、《后记》)在上面这些价值之外,这个译本还多少表达了周氏中年后的一种人生观、文学观。前述的《希腊的神与英雄与人》一文中,他说:“好几年前我感到教训之无用,早把小铺关了门,已是和文学无缘了”;到《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二)》谈到本书又说:“古人有句话,敝帚千金,我虽然没有这种脾气,可是对于此书,却不免有这样感情。我因为以不知为不知,对于文学什么早已关了门,但是也有知之为知之,这仍旧留着小门不曾关闭,如关于神话是也。”对这观点这里不作展开讨论,但这些话本身的态度我是喜欢的:诚实,谦和,又不乏自负;自知,却不自恋,然而又不是“太上忘情”。海南版间有注释,但看来应为出版者新加。周氏是非常重视译本注释的(详见下节),此译稿似乎也不可能没有周注。《译后附记》最后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至于此外注释的话,说起来也一言难尽,只好因陋就简罢了。”这话的意思,可能是初译时作过注,到译稿失去后,重译就没了再做的“兴味”;或者当时的处境,手头资料缺乏;又或者在当时情形下,不便强求出版社接受其注释,就不作注了––但,“因陋就简”,也可能是虽因上述原因不作详注,到底有些简注也说不定。实情如何颇费猜疑,所以说此书缺一细致的出版说明是个缺憾,虽经耙疏得了一些大致情况,到底还是留有疑窦。


关于《希腊神话》


超文述此书甚详,其中一个要点是认为它确实只译过两次。我是早就怀疑它并不像周氏自称那样只译过两次,就因为中间有1944年连载发表时的《引言》所致。见到此书后,大喜于止庵在后记中也把1944年那次算上,说译过三次,然而总不能解的是与周氏自述间的矛盾。现在按超文的说法,似可释然,原来怕是止庵和我搞错了。但大疑惑解开后却还有小疑惑:1944年《引言》说,当时译出的本文为19章,为何今版却是原本三卷16章、另节本7章呢?对此,超文只能称若非周氏误记,“究竟另有何据,则不得其详”了(另外,《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说,第一次翻译本文有4卷,可见译稿有三种不同的章节划分);还有,1944年《引言》中估计注释至少有20万字,写于同年的《我的杂学》(后移入《知堂回想录•拾遗(癸)》)也说,注释恐有本文的两倍,也即20万字,可是今版的注释约10万字,与本文差不多––这两项出入,“两译说”解释不了,却正可用“三译说”解释得通(止庵后记说今版是1951年第三次翻译稿)。因此,“两译”、“三译”看来暂时只能是一个小小的疑案,超文提供的到底只是一种“推想”,既然按超文说法,周氏所谓“本文19章”可能是误记,那为什么“两译”就不是误记呢?当然这到底是牵强了一点,因为周氏是多次说译过两次的。


为此,我曾在去年与也喜慕知堂的谷林先生通信谈过此事,我大致说:按周氏分别写于1944年和1958年的两篇《引言》以及《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介绍,此书由希腊人自己从古书文献中集录编写,不引用罗马文人的转述、不采口头传说,“可以恳信”;作者不是哲学家、词章家,故没有改窜材料,“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叙述平易,不加修饰”,“平常自然”,“简单诚实”,“简直照着字面相信过去,显然别无什么疑惑。许多不一致与矛盾他都坦然地叙述”。这种远古初开天地中人的朴实胸襟、广大气度我甚为追慕,同时,周氏这些介绍虽多有摘抄西方学者的说法,但也正是他自己的意思了,是他的文章路数,如《知堂回想录》等亦不失此坦然之风,但关于两译还是三译的“不一致与矛盾”却令我迷惑。历史长河,浪沫翻覆,细迹难寻,真可借用他(谷林)的一句话了:“哪能一切从头追究呵”。谷林先生早年就搜集周氏著作,曾与周氏有来往,于周氏著述颇有会心,他的回信以闲话的形式提出了看法:“文学家的回忆录不能抵充正史里的纪传。”我私下并不敢把“正史”抬到太高的位置,但这也同样是难以细究的,看来这问题于我只能到此为止了。


在1934年写的《希腊神话二》中,周氏称《希腊拟曲》完工后(1932年)便动手译本书,但真正的第一次翻译还是在1937-1938年。这也是一个特殊时空里的产物:止庵的后记指出,当时周氏不随北大南迁,一段时间赖以谋生的事即靠译此书。钱理群《周作人传》说,当时周氏“袈裟”尚未脱,要“出门托钵募化些米面”,此翻译即其一,并引他致友人信中自述:“拟续翻译希腊神话,却尚不知能否换得若干钱米耳。”


不随北大南迁的后果,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周氏最终背叛了民族也背叛了自己;而这第一次的译稿之所以丢失,则是因其售稿对像、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南迁 港所致;编委会主持人胡适,在周氏“出山”、“下水”前专门寄来一白话诗,殷殷劝阻,这也是广为人知的,其诗情深意重,却终为周氏不取,上引“出门托钵 ”即周氏回复胡适诗中的一句,到头来竟真成了一语双关。然则,这译稿的周折正从侧面记录着周氏人生的转折了。


但就书而论,这翻译虽是为稻粱谋,却是经过多年考虑、慎重择定,出发点也是严肃的,要以古希腊神话这西方文明源头来改造吾邦国民性(止庵的后记所指出的这些,是符合周氏心意的)。


接下来要专门谈一下注释。


超文已引用了周氏将本书翻译注释工作视为“胜业”,其它的都可不珍惜、不值得做的话。把译注提到如此石破天惊的高度,似乎只有周作人了,而我们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爱说夸张文艺腔的人,则可见他对译注是如何的重视。


文洁若、罗念生回忆与周氏就翻译打交道时,都提到周氏如何为译稿加上详细的注释,在这问题上如何固执,乃至出版社把它们压缩,他会“十分惆怅”,竟觉得连译作本身都“没多大意思”、“没有什么可喜的”。(《晚年的周作人》、《周启明译古希腊戏剧》)这是解放后的事,而周氏这种态度是多年一以贯之的,止庵在后记中引了《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的一个事例,另据《知堂回想录•翻译小说(上)》补充如下:他的第一部古希腊主题的译着《红星佚史》出版时,他与鲁迅做的注释被删掉了,遂发誓下次不再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虽有此教训,到本书却还是忍不住要做(所谓做,不全是自己写,包括从原注译来)。此外,除上引的“胜业”之论,周氏还表达过视此译注为深切的责任、不完成即感内疚惶悚的意思––如果我们同意超文的说法,1944年那次发表并非第二次翻译,那么专门为做完译注动一次手,也确是念兹在兹的责任心所致了。还有一个可资旁证的资料是:1934年,他在日本文泉子《如梦记》第一章“译者附记”中说:“假如我在文学上有野心的话,这(译《如梦记》)就是其一,此外是想把希腊神话的注释做完 ”按这里“希腊神话”未加书名号,《如梦记》上海文汇出版社1997年6月一版的陈子善《编后琐记》,引用此语也没有为之加上,但从上下文时间推断,这里专指的就是这本阿波罗多洛斯《希腊神话》,陈子善未曾给予说明或补正,不过,他做了一件大有意义的事,就是将《如梦记》连载发表时被删去的“译者附记”(亦即译注)特意找出,予以恢复,这种体贴的做法,当可告慰于泉下的周氏。同样体现出苦心与功德(对译者、对读者而言皆是)的,还有止庵,他充分认识到周氏译注能反映其对原著的研究这一学术价值,主持的这“苦雨斋译丛”三本,都保留了原有的译注。


周氏对本书一往情深,十分看重,是他慎重择定的、愉快而有意义的“主要工作”(《希腊神话二》、《知堂回想录•拾遗(癸)》);客观上,如前所述,这书还反映了他的人生转折。然而它却成为止庵后记说的、周氏所有译着中“命运最为坎坷”者,(周氏1958年又写过《引言》,并对1951年译本略加整理过,似乎当时可能有机会出版,但最终还是没了下文。)以致如超文所引,后来周氏写好遗嘱后又专门补上一笔,为此书未能出版叹息不已。另一方面,《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谈此书译注事末云:“幸而本书还没有出世,还不知道情形如何”(注释会否被删)。止庵的后记则说,“幸而”本书现在纔得以出版,使人们得到一个比其别的许多译着要忠实可靠得多的本子。也许,这是这样一本书延至今日纔面世所能得到的最大安慰了。


关于《财神•希腊拟曲》《财神》,阿里斯托芬着。据《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四)》及后附《解放后译着书目》,解放后他译过一批欧里庇德斯悲剧,喜剧只译过这一个,收在195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刊行的《阿里斯托芬喜剧集》中。罗念生《周启明译古希腊戏剧》一文介绍稍详:1954年,为纪念阿里斯托芬2400周年诞辰,罗接到出版阿氏喜剧集的任务,由他约人翻译,是他建议找周译《财神》,并由他作了些文字校订。止庵在丛书总序中把出版年份说成1957年,恐怕是“悲”“喜”不分了:《欧里庇德斯悲剧集》纔是1957年出版的。


《希腊拟曲》,海罗达思、谛阿克列多思着,共12篇,包括现存所有的10篇古希腊拟曲,和相近可供参考的2篇。止庵只在丛书总序中交代了一句说原由商务印书馆1934年印行,其实这书也有些特别意义是值得一说的。


首先,按倪墨炎的说法(《想起了周作人的遗嘱》,《文汇读书周报》,1988年5月21日),周作人最早译出的古希腊作品就是这拟曲中的两篇。


查《周作人集外文》,有写于1916年的《希腊拟曲二首译者前言》,这“二首”应就是这本《希腊拟曲》中的《媒婆》和《塾师》,也即倪氏说的那两篇吧。(另外在写于1930年的《专斋随笔•古希腊〈拟曲〉》里说,海罗达思有两篇据英译本重译过,当时收入《陀螺》里,不知是否指这两篇?)比这更早的,1912年,周氏还译过法国人须华百的拟曲仿作,爱屋及乌,其情可见––拟曲是古希腊祭典上的歌唱演作,后演变成民间杂剧,周氏对其的欣赏,一是《希腊拟曲二首译者前言》说的,“多写日常琐事,妙能穿人情之微”;二是本书序和《专斋随笔•古希腊〈拟曲〉》透露的、亦即前引止庵指出的一层意思:爱古希腊,用意还在中国传统文化、国民性。


但若以整书而论,《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一)》里说的:“我弄古希腊的东西,最早是那一册《希腊拟曲》”,则不够严谨,因为之前还有《红星佚史》(虽是后人编写的),以及《冥土旅行》(中收有古希腊人作品),应该这样说:《希腊拟曲》是周氏从希腊原文译过来的、古希腊作品专着集中之最早者。


其次,本书是周氏重拾古希腊的缘分之始。本书序中说,他1908年学希腊语,曾一心想译《圣经》,后以其已有通行译本等原因而取消,但时感惆怅,觉得应译点什么以免使那几年功课白费,最终译出此书。虽然,“起因于庄重的《福音书》,经过了二十年以上的光阴,末了出来的乃是一卷很不庄重的异教的杂剧(渖按:还要是希腊颓废期的作品),这可以算是一个很奇怪的因缘了”。周氏没有明说的是:这可说是人生的讽刺的一个小例子。但到底,有了这个译本,使得喜欢古希腊的“三十年来的岔路不完全白走”,用作者之一谛阿克列多思的话说是“一点点的礼物捎着个大大的人情”,也即中谚所谓“千里送鹅毛,物轻人意重”云云。


具体过程是:据《专斋随笔•古希腊〈拟曲〉》,他在1930年暑假开始译了几篇(包括上述的重译);《知堂回想录》之《学希腊文》、《北大感旧录(七)•胡适之》、《北大的南迁》则详记:1931年,他想译点古希腊东西作少年时学习希腊文的纪念,选了这题目,到1932年译成,也是售给胡适主持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内里有些秽亵文字,他去向胡适说明,取得了谅解,“他笑着答应了”。本书序中还两次提到因了“我的朋友胡适之”的鼓励,此书纔能译完。)由此而下,古希腊的作品专着便一本一本地译出了。


第三––但并非最不重要的––此译着的稿费的用途更别有纪念意义。全书四万字,以千字十元的高价得了四百元。(这是沾了梁实秋的便宜,当时梁译莎士比亚,编委会也是按此他们定的最高稿酬给的。)周氏用其中的360元买了一块两亩地大、带三间房屋、有成片柏树的坟地,先后用来葬了幼女、侄儿、母亲和妻子––这“是很可纪念的事”,“是我学希腊文的好纪念了”。(《知堂回想录》之《学希腊文》、《北大感旧录(七)•胡适之》、《北大的南迁》)所谓“一点点的礼物捎着个大大的人情”,看来还可再用上一次,这笔稿费也是这样一份礼物了。


关于本书的出版,止庵那句交代是通行的说法,手头多种资料均记载是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1月初版。但当事人的记忆却与之有出入:《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一)》称,此书1932年译成,“第二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罗念生《周启明译古希腊戏剧》一开头就说:“1933年,我从雅典回国,见到周启明译的《希腊拟曲》(商务版) ”上节提到我给谷林先生的信,当时也一并说到这个问题,看来似乎也只能用谷林先生那句话来解释了:“文学家的回忆录不能抵充正史里的纪传。”––虽则作出同一回忆的有两个文学家。


顺便插一句,钟叔河编的《知堂书话(增订重编本)》(海南1997年7月初版)在收入本书《例言》时注释说是刊于1935年版,实际上据《民国时期总书目•外国文学》载,1934年的初版是已有此《例言》的。


周作人对初版的版式(25开)不满意,说因内容不多,“印本又是小字大本,所以更显得戋戋小册了”,“版式不佳,细字长行大页,很不成样子”(《知堂回想录》之《北大的南迁》、《拾遗(巳)》)。但现在我们看到今版32开本,到底是太一般化的统一面目,反而有点怀念周作人那时的多样化,包括他不喜欢的长行大页的25开本。


关于《全译伊索寓言集》


周氏出狱回到北京后,1950年1月,时任出版总署署长的叶圣陶过访,约他译希腊作品,过了几天,郑振铎替他借来(上节提到的倪墨炎一文则说是郑为他“亲自选定”)法国人EMILE CHAMBRY编校的《伊索寓言》,周氏于当年3至5月译毕,是他“给公家译书的开始”。1955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书名叫《伊索寓言》––《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及后附的《解放后译着书目》介绍的情况就是这样,而止庵在丛书总序中称周译原题为《全译伊索寓言集》,《伊索寓言》这一书名则是当年出版社改的。或者他的资料来源是周译手稿吧,因为他接着又介绍:译稿内容当时曾被编辑改动,今依手稿改回。


所谓“全译”,是把后人混入的,以及一般译本以“低级趣味”、“无意义”为由排除掉的都译出来,总计358篇(可供比较的是,同是人文社,1981年初版的、罗念生等人译的《伊索寓言》,收了330篇),附注释66条––《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三)》说此书“译得不算怎么仔细,但是加有注释64条,可以说还可满意的”。这是周氏一贯重视、自得于译注的又一反映,但注释数目是记错了。


此版后附周氏《关于伊索寓言》一文,是为1955年人文版写的。《知堂书话(增订重编本)》收入此文时,题注与末注自相矛盾,题注称“《伊索寓言》,人文社1963年初版”,误,1963年那次是二版。


在本书的翻译故事中,出现了谈周译古希腊不能不提到的一个人:郑振铎。


前述周氏写《希腊的神与英雄与人》,介绍《希腊的神与英雄》一书,但开头结尾谈的却是郑振铎。文章劈头就从与郑氏的相识谈起,回忆昔年同声气共创事之盛,此后如何各走不同的文学道路,但彼此仍“有一种共通的地方”,那就是对希腊神话的兴趣––这一共通点,后来最大的印证是一本书和一篇文章:


介绍萨波到中国来,是周氏怀了三十年的心愿,到1949年终于编译出《希腊女诗人萨波》,可算是刚出狱的愉快事(见该书《序言》)。而让他更为动情的是,在当时情势下此书能出版有赖郑氏的主动支持:郑氏在知道他把译稿交出版社后,即竭力怂恿老板付印,并收入自己主编的“文艺复兴丛书”里(《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一)》)––这件事的背景,是抗战胜利、周氏被捕后,郑振铎写了一篇客观公正的、既义正辞严又有厚爱善意的名文《惜周作人》,当中提到周氏“对于希腊文学的素养也是近人所罕及的”,提出了一个“保全他”的方法:“囚禁着他,但使他工作着,从事于翻译希腊文学什么的。”到解放后,政府安排给周氏的工作就是以希腊和日本文学为主的翻译(对此周氏也心存感激),应当有郑氏的主张在起作用,译《伊索寓言》则是具体帮助的一个例子。


道不同矣,解放后更是地位悬殊,但至少在古希腊这一共通点上,二人还是知心的,不负当年之交。郑振铎去世后,周氏在《知堂回想录•我的工作(一)》记下《希腊女诗人萨波》出版事宜,最后说:“古来有句话,索解人难得,若是西谛可以算是一个解人,但是现在可是已经不可再得了。”末一句尤其平实得朴吶,然而有无限的深情,也有言不能尽的寂寞。


周氏于古希腊也正“是一个解人”。“解人难得”,因此我们虽不齿于他的投敌,却也不应忘了感念他从那片初生天地、文明源头传递过来的养分。(哪怕喜欢古希腊并不怀有周氏那番良苦乃至宏伟的用心,如在下,爱古希腊是意在“出世”,不像周氏所取为“入世”也。)那么,虽然在道理上译本可能旧不如新(如某些专家的意见。然而进化论能否应用于翻译,当年涉足翻译的那批学者文士的学问见识能否为时下贤良轻易超越,尚大可存疑),但以人情而言,说周作人的旧译本至少还有这么一点意义:使我们面对之能产生他回忆郑振铎时的那份怀念的情感,不是一句太夸张的话吧?因此,前面谈到《希腊神话》的完整出版是其延至今日纔面世的最大安慰,其实这样说对已死的译者毫无意义,真正得益的还是我们读者,故我们在挑剔止庵及有关出版社的同时,也应表示一份感谢。同时我还盼望着周译的其它古希腊著作重印,特别是他晚年立遗嘱专门记上一笔、视为平生心愿的《卢奇安对话集》,和印证了周、郑友谊的《希腊女诗人萨波》。


诚然,喜爱旧译本到底难免迷恋尸骸之嘲;研究、翻译古希腊代有人出,我们也不能说寂寞,但周作人这样的古希腊解人不在了,“现在可是已经不可再得了”,想起来总是惘惘。

转自“人民书城”http://book.peopledaily.com.cn/b ... 00001/hwz101901.htm
I no longer have to do without now,
all colors are translated
into sounds and smells.
And they ring infinitely sweet
like tones.
why should I need a book?
The wind leafs through the tree;
and I know what passes there for words,
and sometimes repeat them softly.
And death, who plucks eye like flowers,
doesn't find my eyes...

21

精华

9521

帖子

2万

积分

牧场主

2#
发表于 2005-9-9 20:22 | 只看该作者
“诚然,喜爱旧译本到底难免迷恋尸骸之嘲;研究、翻译古希腊代有人出,我们也不能说寂寞,但周作人这样的古希腊解人不在了,“现在可是已经不可再得了”,想起来总是惘惘。”

拜读全文发现
我们的确需要周树人胜于周作人……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3

精华

270

帖子

875

积分

荣誉居民

累斯博斯岛主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3#
 楼主| 发表于 2005-9-11 13:21 | 只看该作者
鲁迅的人格的确比周作人高尚很多,可是后者的学养却是无人可及的。同样,牛顿的人品也很糟糕,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否定他对物理学的卓越贡献。
I no longer have to do without now,
all colors are translated
into sounds and smells.
And they ring infinitely sweet
like tones.
why should I need a book?
The wind leafs through the tree;
and I know what passes there for words,
and sometimes repeat them softly.
And death, who plucks eye like flowers,
doesn't find my eyes...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1

精华

9521

帖子

2万

积分

牧场主

4#
发表于 2005-9-11 16:22 | 只看该作者
周作人毋庸置疑是个好学者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1

精华

88

帖子

269

积分

荣誉居民

Rank: 8Rank: 8Rank: 8Rank: 8

5#
发表于 2006-3-16 12:48 | 只看该作者
罗念生先生也是一个古希腊的专家,周作人先生的<卢奇安对话集>,最近借到准备研读,不过自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只是爱好而已,希腊和各位高人多讨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5

精华

2498

帖子

8147

积分

牧场主

狂生醉侠

6#
发表于 2006-10-4 13:20 | 只看该作者
只读过<<路吉阿洛斯对话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 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 ,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生鸟亦四种,化生之鸟力制其余。湿生之龙不具胎鸟屈伏之势,例此以明。且沧海无涯,群龙游泳。将喙也鼓其羽翅扇波涛,水为涸流,龙无头寄恣其食不遑度宁。所以然者,一以鸟形环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31

精华

2423

帖子

7724

积分

超级版主

阿卡迪亚牧人

7#
发表于 2006-10-5 00:01 | 只看该作者
周译《欧里庇得斯戏剧集》的编者在后记里提到,当时应某书店之约,周作人、罗念生和缪灵珠三人一起分工翻译古希腊戏剧,彼此也有这方面的交流。周作人负责译欧里庇得斯,罗念生负责索福克勒斯,缪灵珠负责埃斯库罗斯。
Sweet Thames, run softly, till I end my song.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21

精华

9521

帖子

2万

积分

牧场主

8#
发表于 2006-10-5 19:2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Hermes 的帖子

我很喜欢这套书,包括日本文那几本。印象最深的是周作人翻译的《圆目巨人》,感觉他很适合翻译这样的作品嘛,不知道他翻译阿里斯托芬会怎么样?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3

帖子

9

积分

newbie

Rank: 2Rank: 2

9#
发表于 2008-9-29 22:27 | 只看该作者
周作人古希腊译事小摭
渖胜衣
======
当是沈胜衣吧?

[ 本帖最后由 王荣欣 于 2008-9-29 22:28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0

精华

171

帖子

518

积分

knight

Rank: 5Rank: 5Rank: 5

10#
发表于 2009-6-16 17:15 | 只看该作者
路吉阿诺斯(琉善)太棒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移动版|Archiver|芦笛

GMT+8, 2024-11-23 05:47

Powered by Discuz! X3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