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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一)
我再不想沉默了,我的心几乎被他们腐化,我要向我自己控诉,除了我对我自己坦露一切之外,没有谁愿意听我的心声。
1946年(二)
我常常想向我的生活挑战,但我总屈辱在环境之下,我作了它们的俘虏,可怕啊!我几乎忘记我是被征服了。
现在再来一度挑战,拨开那些荆棘,脱去那些晃人眼目的战袍,以及身边一切的引诱物,装饰品甚至于战友、武器,这些都是分我精力的东西,我将用最毒的心把它们扔到背后,于是我可用全副心神来作战,就凭这孤独的自身去抗争一切。
我不计较胜败,我只管着我是否在不停的战斗,胜败并不是我渴求的果实,我只愿得着那种不断的战争中的乐趣。
1946年(三)
我将失去一属我喜欢的人。
有谁可以被称为「朋友」,朋友到底是什么意义?我真不明了。曾在一起谈谈的算为朋友么?相互亲心的算为朋友么?给我一生启示的算为朋友么?我心中表同情给与之爱的人也是朋友么?由于爱而被侮辱生出一种相反的感情,这也算是我喜欢的人么?……啊,人与人的关系是多难解呀!
我是多奇怪的人啊!我爱同性胜于爱异性,我对于我所感到的人恰适合我心的标准时,我会热情地表达我的爱我的极纯真的情感和一些别人认为很危险的感情……,而这些都出于天性,我不能把持它们,任其狂荡。这些奇特的感情,曾给我最幸福,最愉快的剎那,也曾给我无尽的伤心和愤恨,恼悔和苦痛。
由极狂欢中而堕至悲剧,由旧的垣墙而跨到新的道路,这是我感情的轨道,它这样弯曲地进行,它满足在乐与哀之中,它最怕的是没有笑也没有哭。
1946年(四)
人生应该经历的一切事,我在这二十余年的生命史中都味尝过了,仅有死,这还不到我该经历的时候。
人是难活的,假如要作得真正像人的人,很不容易,最可贵的青春快过了,我多惋惜呵!当我青春正茂的时候,我一定不曾感觉到是在最可爱和最幸福中,如今看见较年轻的朋友,我感到他们是多么有福,因此我最爱他们了。我好像就为了「美」和「爱」而生的,没有它们我底灵魂会冻结起来。
我没奢望,只要能安静、单纯、愉快的生活,我爱新鲜的环境,它会给我生活的力量,我常常须有刺激和兴奋剂,它们是我生活的鞭子,我是没有恒心、贪玩、性懒的人,我毫无秩序的度日,这种散漫、任性像鸟一样……天空任我飞行,林间任我歌唱,世界都属于我自身,除了我之外,我不留意那星儿的坠沉,海水底喧嚷与山底缄默。
1946年(五)
的确,我是极自由的人,我不会受到连累,在我只要能自谋生活,就快乐了,我的家,父母全存,兄弟各一,他们都有能力管下那小小的家产,我是他们产出来的一株果树,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其实他们并不是要靠我维生,他们只要我是个有用的人,我任意找我的方向,我任意生活,他们不会干涉我,因此我可以寻求自己的安排。
我与家的情感非常淡薄,因为子女多,父母对于我的爱也不浓,我对于父母也并不太爱,我觉得父母与儿女的关系是定了的要相爱,这似乎出于义务──父母教养子女都是应该的,这种爱我毫不以为是爱,更无所谓伟大,因为我曾经用爱去爱过朋友,但我就用不出那样深的爱去爱父母的。
人的本性何尝与鸟兽有别呢?人的聪明也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些虚伪的理性,当鸟养了小鸟之后,小鸟出了窠,牠们就各自己依然寻自己的路,老鸟并不要求小鸟给牠报酬,老鸟唯一的乐趣就是他能产生新的生命,这是创作中的乐趣,就是牠的报酬,正如艺术家产生自己的作品,显示在他的眼前,他就会感到愉快,感到满足,他并不希望他的作品一定要去换成钞票才觉得达到他的制作的目的──所以我曾经这样说,「艺术使人归向本性」。我若能飞,我一定飞得远远地,若有人骂我无情,这就是他们自己心地污秽,他们把虚伪的感情认为真理。可怜啊,人不能辨别自己的面目了。
我将任意飘荡,我毫无所顾及,家只是我产生的地方,父母,我只是借他而走进世界里来,我将载着我的爱渡那生命的海洋,当我抵岸时,生命的爱便都终结。
1946(六)
人与人的结合:应该出于相互的内心发生共鸣,在极自然的条件之下融和在一起,真正的融和,是以爱作基石,使互相感情的交流,这种结合才能永久,尤其是异性,非要有心与心相感应,爱与爱能激起饱和的现象,才能成为永远伴侣。否则,相互的感情会感到不满足,虽然有肉体与享受,但是这肉体也是殭尸,也无快感,这样有何用呢?唉,人的一切都被爱主宰着,爱不欢喜作的,就不要去勉强去尝试,若违背了爱,那么,一切的痛苦与不满都要袭来,这便成永远的烦恼,终生的悲剧。
我不知道爱是否有永久性,──它是不是可以寻得一个理想的形象,就永远对它照耀,永远对它倾泻着光芒?永久的沉醉,永远地新鲜像对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一样,永远可以在它身上感到满足呢?或者爱祇是一朵飘动的影子,它没固定性它永远追逐着新鲜的份子,给它变换的愉快,激动的新奇的刺激,它才感到幸福的满足呢?虽然爱似乎是有永久性的,但这种永久性并非凭爱的本身来维系,它是依赖着理性事物来帮助它延长日子,帮助它的液体变浓,爱是不会有永恒性的吧!
人也可怜,一直憧憬着未来,一直驱着希望,一直想得到满足,人们花费了一生,直至死之门开向他的眼前,他对于生仍然还会留恋着,他能说:「我已经走到了我的希望的地方,我欲求已达到我已找到了爱,现在是我死的时候了呢!」
没有爱,没有那真正心灵的爱,世界上的一切都失作用了!
1946年(七)
我愿意将我堕入孤独,因此我没有随他们而去,但是离别之情又在苦我了!我如堕入空虚之深谷。朋友,为甚么偏要在别后才晓得我是不能与你们分开的呀!当我们在一起,我总感到我们应该离开,可是离开了又想聚集在一起。
我常常感到朋友是一个累赘,妨害我很多的事,时间的大部份都花在朋友身上了,所以,我想离开,让我一个人独处,我可任意地生活。
但,朋友又是我唯一的慰藉,当我精神饥渴时他们却是我的泉水,没有他们我的生活也失掉滋养似的。
1946年(八)
在现在我可估计我将来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我将来不过是个平常的人而已,我创造不出伟大的事业来的,我如一片浮萍,在世界的表面上行路,我游完我生命之途,我便消失无踪,我没有能力给世界增一点光,我反而掠了世界的幸福而去,因此我感谢世界给我的一切的享受。我没有天赋,没有培养我的沃土,我自身又是那样堕落,我早已没有那热忱的心情,我缺乏毅力。首先我就是盲目地在航行,没有去向,我不敢自信我能够去到最高的山峰,直至我走到那个地方,我才相信我自己还能走到那块地方,所以我毫不用心去打量我如何的行进,风吹我到甚么地方我就在甚么地方,听其自然吧!祇要是我所乐意的,我都愿意,我的工作就是我的游戏,它是我真正愉快的泉源,我并不赞羡那些急于想做出伟大的人们,他们为了伟大的驱策,像奴隶一样的喘息,长嘘短叹,这是多不自然啊!这是会失去生活底灵性的,人是单独的来,他是有他自己单独的路,在他的路上花朵仍然在春天开放,果实依然在秋天成熟。
1946年(九)
我的朋友,就是我所喜悦的人,我向他们倾泻着爱,以及一切,这就是我爱朋友的缘故,我所给予朋友的,我并不要求报答,我只感到给予就是我的乐趣。就满足了我的情感,我总想朋友都因我而得益,但我从不要求朋友也给我好处,这是凭他们自己的心愿了,我的网所要网到的不是珠宝,我只愿网到一些作我游戏的石子,人们常去网着珠宝,自以为这是他找到了,最能给他一切幸福,似乎他与珠宝为伍,珠宝的光辉也会变他为光耀而夺目,成为一种珍贵而可夸耀之物,但他那知道珠宝若离了他的危机呢?他是土则依然是土,卑污而起着贪心的人,他们才想利用友情去吸取别人的养料,来营养自己,你若对他有养料供给,他才向你,当你粮食空虚了你就会被他丢弃,朋友应该在自然的条件之下结合,朋友不该有选择,只要心中感觉他是你所爱的,同时你又是他所爱的,你们就可以成为生活中的侣伴,若是互相生厌则自然的分开,友情虽然有深度,但他并不是巩固的墙垣,他在日月流转之中,也会生裂纹的。唉,若要真正寻到自己心愿的朋友太难了。 ……(节录)
这是偶然间找到的。贴上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祝愿大家新春愉快~
[ 本帖最后由 AKNA 于 2006-1-27 20:0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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