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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些话,外面的窃窃议论声爆发成一片怒吼,到处都能听到粗话和叫骂声:见鬼!他妈的!他奶奶的!在空中这一句来那一句往。达尔大尼央在寻找一幅帷幔,好藏到它后面去;他还感到自己有一股想钻到桌子底下去的特别强烈的愿望。
“好吧,我的队长,”波尔朵斯怒不可遏地说,“我们确实是六个对六个,但是他们趁我们不备,阴险地攻击我们,在我们有时间拔出剑以前,我们中间的两个人已经倒下死去了,阿多斯受了重伤,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阿多斯这个人,您也了解他;嗯,队长,他试着站起来,试了两次,两次都又倒下去。然而,我们没有投降!不!是他们强行把我们带走的。在路上我们逃走了。至于阿多斯,他们以为他死了,听任他留在战场上,根本没有想到还值得把他抬走。经过就是这样。见鬼,队长!没有一个人能百战百胜。伟大的庞培①在法萨罗战役中被打败,弗朗索瓦一世②国王,我听人说,并不亚于任何人,然而也在帕维亚战役中被打败过。”
① 庞培(前106-前48):古罗马统帅。公元前六○年与恺撒、克拉苏结成三头政治,对抗元老院。畏恺撒在高卢得势,图削弱其兵权,转与元老院妥协。公元前四九年恺撒占据罗马城,次年率兵至希腊,与庞培会战于希腊北部帖萨里亚境内的法萨罗。庞培败,逃至埃及被杀。
② 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法国瓦罗亚王朝国王(1515-1547)。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争夺神圣罗马帝国皇位,一五二五年在意大利北部的帕维亚的战役中失败被俘。
“我荣幸地向您保证,我也杀死了一个,用的是他自己的剑,”阿拉密斯说,“因为我的剑在第一次招架时就折断了……说杀死的还是攮死的,先生,那就随您高兴吧。”
“我不知道这些事,”德•特雷维尔先生接着说,口气有点缓和了,“我看,红衣主教先生过分夸大了。”
“但是,求求您,先生,”阿拉密斯继续说,他看见队长平静下来了,大着胆子提出一个请求,“求求您,先生,不要说阿多斯受了伤,如果传到国王的耳朵里,他会感到绝望的;而且伤势非常严重,肩膀刺穿,一直刺进胸部,只怕……”
就在这同一瞬间,门帘撩了起来,一张高贵而英俊,但是非常苍白的脸出现在流苏下面。
“阿多斯!”两个火枪手叫了起来。
“阿多斯!” 德•特雷维尔先生也跟着叫了起来。
“您召见我,先生?”阿多斯对德•特雷维尔先生说,嗓音微弱,但是十分沉着,“弟兄们告诉我,您召见我,我急忙赶来听候您的差遣;请问,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说到这儿,这个制服穿得整齐得无懈可击、腰身像平时一样裹得紧紧的火枪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书房。德•特雷维尔先生被他的这种勇敢表现一直感动到内心深处,急忙朝他迎过去。
“我正在对这两位先生说,”德•特雷维尔先生说,“我禁止我的火枪手毫无必要地去冒生命危险,因为勇敢的人在国王看来是非常宝贵的,国王知道他的火枪手是世上最勇敢的人。把您的手给我,阿多斯。”
德•特雷维尔先生不等这个刚来的人对这个友爱表示做出反应,就抓住了他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没有注意到阿多斯不管多么能够控制自己,还是痛得哆嗦了一下,而且他那似乎已经苍白得不能再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门一直半开着。阿多斯的受伤虽然保密,但是人人都知道,他的来到引起了轰动。一片满意的喧哗声迎接队长的最后几句话,有两三个人兴奋过度,忍不住把头从门帘缝里伸进来。毫无疑问,德•特雷维尔先生就要用措词严厉的话来制止这种违反礼节的行为了,谁知他突然感觉到握在他手里的阿多斯的手抽搐起来,朝阿多斯看一眼,发现阿多斯就要晕过去了。在这同一瞬间,集中全身力量来与疼痛斗争的阿多斯终于被疼痛打败了,像死了似的倒在地板上。
“找一个外科医生来!” 德•特雷维尔先生喊道,“找我的,找国王的,找最好的!快找一个外科医生来,否则,他奶奶的!我的英勇的阿多斯就要死了。”
随着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叫声,所有的人都涌进了他的书房,他根本没有想到关上门不准人进来。每个人都热心照料受伤的人。但是他们的热心全都将是徒劳无益的,如果要找的医生不是正好在府邸里。外科医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来到仍然昏迷不醒的阿多斯身边。因为人多,又吵又闹,对他妨碍很大,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也是最紧急的要求,是把这个火枪手抬到隔壁房间去。德•特雷维尔先生立刻打开一扇门,给抱起自己伙伴的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领路。外科医生走在他们后面,门在外科医生后面又关上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书房,这个平时受到如此敬重的地方,暂时变成了候见厅的一个分厅。每个人都在夸夸其谈,大发议论,提高嗓音说话,骂街,说渎神的话,叫红衣主教和他的那些卫士见鬼去。
片刻之后,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出来了,外科医生和德•特雷维尔先生还留在伤者的身边。
最后德•特雷维尔先生也出来了。伤者已经恢复知觉;外科医生说,这个火枪手的情况没有什么可以叫他的朋友们担心的,他的虚弱纯粹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接着,德•特雷维尔先生做了一个手势,在场的人一一退了出去,不过达尔大尼央除外,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谒见的,所以怀着加斯科尼人特有的那股倔强劲儿留在原地不动。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门关上以后,德•特雷维尔先生转过身来,跟年轻人单独在一起。刚发生的事多少有点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询问固执的求见者有何要求。达尔大尼央于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德•特雷维尔先生一下子把现在和过去的事全都记起来了,对自己应持的立场也完全清楚了。
“对不起,”他面带笑容对达尔大尼央说,“对不起,我亲爱的同乡,我完全把您给忘了。有什么办法!一个队长也是一个一家之长,不过责任比普通的一家之长要重要得多。弟兄们都是一些大孩子;但是我一定得让国王的命令特别是红衣主教先生的命令得到执行……”
达尔大尼央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露出了微笑。德•特雷维尔先生从这个微笑判断出自己不是跟一个傻瓜在打交道。于是改变了谈话内容,直接谈起了本题。
“我过去非常喜爱令尊,”他说,“我能为他的儿子做点什么呢?请快点说,因为我的时间不由我自己支配。”
“先生,”达尔大尼央说,“我离开塔布到这儿来,打算向您要求一件火枪手穿的上衣,作为对您没有忘记的这个友谊的纪念;但是两个小时以来我亲眼目睹这一切以后,我明白了这个恩典太重,我怕我不配得到。”
“这确实是个恩典,年轻人,”德•特雷维尔先生回答,“但是它对您来说,可能也并不像您相信的或者说看上去相信的那么高不可攀。不过陛下有过决定,对这件事作出了规定,因此我遗憾地告诉您,任何人在被接纳为火枪手之前,必须经过以下的事先考验:参加过几场战役,立过某些卓越的功勋,或者是在其他的条件不如我们的军队里服役满两年。”
达尔大尼央鞠了一个躬,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在知道得到火枪手的制服有那么困难以后,反面感到自己更加渴望能够穿上它了。
“但是,”特雷维尔继续说,同时盯住他的同乡看,目光是那么锐利,好像要一直看到他的同乡的内心深处,“但是,考虑到令尊,正如我已经说过的,他是我的老朋友,我愿为您做点什么,年轻人。我们的贝亚恩子弟通常并不富有,我不相信我离开家乡以后那儿的情况会有很大的改变。因此您身上带的钱未必够您维持生活。”
达尔大尼央挺直了腰,高傲的态度表示他不向任何人请求施舍。
“很好,年轻人,很好,”特雷维尔继续说,“这种态度我明白;我口袋里放着四个埃居来到巴黎时,谁要是对我说我买不起罗浮宫,我会跟他决斗。”
达尔大尼央的腰挺得越来越直了;他靠了卖掉他的马,开始他的生涯时,要比德•特雷维尔先生当年多了四个埃居。
“因此,您想必,依我看,需要保存好您所有的钱,不管数目有多大;但是您想必也需要在适合一个贵族子弟的那些训练中得到提高。我今天就写封信给皇家学院①的院长,明天他就免收任何费用接纳您。请不要拒绝这个小小的礼物。我们的那些出身最好、家产最多的贵族子弟有时候请求得到它,还不能得到呢。您要学马术、剑术和跳舞。您会在那里结识一些有用的人,您也可以不时来看看我,谈谈您的情况,看看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①皇家学院:法国供贵族子弟学习骑马、击剑和舞蹈等的专门学校。
达尔大尼央尽管对宫廷的客套还一无所知,还是看出了这次接待的冷淡。
“唉,先生,”他说,“我看出我今天多么缺少我父亲让我带给您的那封介绍信啊!”
“确实如此,”德•特雷维尔回答,“我也感到奇怪,您这样长途跋涉,却不带这件旅行必备品,我们这些贝亚恩人的唯一指望。”
“我有过,先生,而且谢天谢地,写得符合规定格式,”达尔大尼央嚷道,“不过有人不怀好心地从我这儿偷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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