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炎热的夏日午后,由于感冒没有去上班,独自闷在书房里,脑袋一阵阵隐隐作痛,为避免再次沉沉睡去,随手拿起眼前索尔贝娄的《莫斯比的回忆》重新阅读。索尔贝娄的作品属于初次接触,先前看的多是有关他的介绍与评论,《莫斯比的回忆》早已经粗略读过一遍,虽然贝娄作品的精华主要还在于他的长篇小说,但在阅读这些短篇的过程中,仍然被他那种细致敏锐的观察、丰厚渊博的知识、聪明狡黠的智慧、驾驭文字得心应手的能力以及统领全篇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充满自信的叙事笔调所吸引,之所以选择《银碟》这篇来重读,大抵还是因为我对于父子关系这一题材的兴趣。
故事采用追叙的手法,在伍迪的回忆中,一点点向我们呈现父亲的一生以及父亲在伍迪的成长中对于伍迪的影响。
父亲已经去世一个星期了。在这一个星期里,伍迪将自己沉浸于公司里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务之中,甚至来不及悲伤。一个芳草如茵的秋日,充满灿烂阳光的星期天早晨,当全城的教堂各式钟声敲响的时候,伍迪独自呆在高层住处,心头猛然被一股失去父亲后的巨大悲伤所击中。食物、美酒甚而平时用以驱遣忧伤的长时间漫步,无一可以驱走那深沉的悲痛。伍迪在全城此起彼伏的钟声回鸣之中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父亲的形象便在这回忆之中逐渐清晰起来。
“紫色代表罪恶,黑色代表他的灵魂,红色代表地狱里的火”在母亲与姨夫这帮虔诚的教徒眼中,父亲便是这样一个如同油画般浓墨重彩的人,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大骗子,是他们竭力想要从伍迪的生活中清除的一个人,当父亲决意要离开母亲开始追寻自己的自由生活的时候,还不忘从少年伍迪那里骗取伍迪打工攒下来的“糖果钱”。
伍迪在母亲的照料、姨夫的教导以及斯科格隆夫人的扶持下,过着平稳较好的生活,上神学院接受无聊的正统教育。在这里伍迪所接受的教育是要做一个听从上帝旨意的人,不做违背上帝的事情,心中要充满爱与善,并将这爱与善散播给周围的人。伍迪的两个妹妹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在母亲的羽翼下,被培养成两只“肥胖的鸽子”,与社会现实脱节,最后连精神也变得不正常起来,终身未嫁,靠伍迪的赡养过活,成天在祈祷与看电视之中向生命尽头走尽。而在伍迪的内心深处,从一开始他便表面乖乖接受来自姨夫那一帮人有关教义的正统教育,而背地里,他却循着犹太人的本性,或者说遵从人的本性,顺应起芝加哥的种种生活方式。他在神学院上完课后便迫不及待跑去公园里与健壮的女人亲嘴,为进城游乐的农民拉皮条收取双方的小费,在姨母照管的储藏室偷食腊肉,为赚取姨母的奖励而在众人面前虔诚的宣布改变犹太人信仰皈依基督。当伍迪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并非出自怎样特别的恶意,而仅仅是发自内心对于基督教各式清规戒律的一次次小小反抗。
而最终让伍迪与这种虚伪的生活彻底隔绝的是父亲偷窃斯科格隆夫人家中一只银碟的事件。父亲在伍迪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本性,他向伍迪高谈一堆自己关于性的理论,讽刺姨夫那帮愚蠢的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从父亲开始编造谎言,要求伍迪陪同他取斯科格隆夫人那里借钱开始,伍迪便明白这次又是父亲的一个骗局,但出于对父亲的爱以及种种设身处地的考虑,伍迪同意带着父亲去借钱。而在斯科格隆夫人家里,父亲仅仅为了一份“双重保险”,怕斯科格隆夫人不愿意借钱,冒险偷了一只价值不菲的银碟。父亲的这一举动并没有隐瞒伍迪,而是当着伍迪的面,用一把小刀非常灵巧地打开那个中国古典式的陈列柜,将银碟拿出藏在了裤子里。伍迪出于自尊与尊严极力要求父亲将银碟还回去,由此引发了父子之间激烈的冲突,甚至扭打到了一起,最后父亲耍了一个小小手段再一次骗过了伍迪,将银碟悄无声息地拿走。最终事情还是败漏了,伍迪被姨夫、斯科格隆夫人等一帮人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骂之后,彻底的告别了这种清规戒律的生活,全身投入到父亲一直所说的“真正的生活”之中。
父亲的一生,生活的真实而自我,粗俗而又不乏有着细腻温情的时候。他一生最大的乐趣便是女人、赌博、弹子球与赛马。父亲从不会因为有失尊严而感觉痛苦,即使当他穿着绒线衣,臃肿地站在斯科格隆夫人面前想要借钱的时候,仍然表现的不卑不亢;即使在那些经济萧条的年代,依然生活的精神饱满、豁达乐观、保持本色。父亲从不会象姨夫他们那样,告诉伍迪如何做人如何生活之类的一些大道理,而他的恣意妄为敢于冒险遵从内心的一生却给了伍迪最好的教育,即使到生命的最后,父亲在不堪生命末期的痛苦,力图拔掉针头想要结束这苟延残喘的生命而被伍迪紧紧保住而不得的时候,父亲还是那个固执的人,依他自己的意思,以他自己的那“一套鬼办法”,将自己分为两半,离开自己的躯体,投入死神的怀抱。
小说在伍迪回忆到父亲以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的地方戛然而止,我们无从得知这样的回忆能否给伍迪的悲伤带来一丝抚慰,但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父亲那独特真实自我的生活方式还将在伍迪那里继续。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父亲并不比伍迪更坏,而伍迪也并不比父亲更好。如果说伍迪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他毫不自私”,而这毫不自私,也可以说是伍迪本性之中从小接受宗教博爱精神浸染的结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