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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鲸》的一些资料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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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2 18: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isco 于 2010-8-12 18:22 编辑

关于作者



赫尔曼•麦尔维尔(1819—1891),19世纪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浪漫主义代表作家。早年因家境贫寒,做过银行职员、农场工人、店员和小学教师。1839年,开始到海上谋生,先后在商船、捕鲸船和海军军舰上工作。早期作品《塔比》和《欧穆》便是以自己的航海经历为素材而创作的,发表后深受读者欢迎。1851年,发表《白鲸》(又名《莫比一迪克》),但在当时并没有引起读者和评论界的重视。此后又相继创作《皮尔》、《伊斯雷尔•波特》、《骗子》,长篇小说《比利•巴德》(根据遗稿整理发表)和短篇故事集《广场故事集》等。
麦尔维尔的作品大多以海洋和海岛生活为内容,以描写奇异的海上历险和海岛风土人情来反映社会现实,表明思想态度。他最著名的作品《白鲸》被誉为“捕鲸业的百科全书”,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海洋传奇小说之一,就其文学价值而言,堪称美国的《哈姆莱特》。


  白鲸故事梗概

  捕鲸船“裴廓德”号船长亚哈,在一次捕鲸过程中,被凶残聪明的白鲸莫比•迪克咬掉了一条腿,因此他满怀复仇之念,一心想追捕这条白鲸,竟至失去理性,变成一个独断独行的偏热狂。他的船几乎行遍了全世界海洋,经历辗转,终于与莫比•迪克遭遇。经过三天追踪,他用鱼叉击中白鲸,但大船被白鲸撞破,亚哈被鱼叉上的绳子缠住,带人海中。全船人落海遇难,只有水手以实玛利(《圣经》中人名,意为被遗弃的人)一人得救,来向人们讲述这个故事。作者赋予莫比•迪克的白色象征天真无邪和恐怖,以白鲸象征善和恶的混合。这部小说以充实的思想内容、史诗船的规模和成熟、深思性质的文笔,成为传世佳作。


现实中的白鲸


“裴阔德号”捕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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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2 18:2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zisco 于 2010-8-12 22:56 编辑

白鲸精彩节选


开篇
叫我以实玛利吧。几年以前——别管它究竟是多少年——我口袋里没有几个钱,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钱,岸上又没有什么特别让我感兴趣的事,我想还不如到海上去散散心,去看看水上世界来。这是我消愁解闷、调节血液循环的一种方式。每逢我发现自己终日撅着个嘴,每逢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阴雨潮湿的十一月天,每逢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驻足在棺材店门前,或者碰上哪家出殡就跟在后面,特别是当我的忧郁症压得我喘不过起来,非得有很强的自我约束力才不致特意走到街上去不假思索地把人家的帽子一顶一顶打下来时——这时,我认为是非得尽快到海上去不可了。出海总比照自己的脑袋来一枪强。伽图拔剑一抹,冷静地结果了自己;我却不事张扬地上了船。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人们只不过不知道罢了,其实差不多所有的人,迟早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对海洋怀有跟我非常近似的感情的。

为什么去捕鲸
主要的动机就在于大鲸自身,它在我心头压倒了一切。这样一个可怕而又神秘的巨兽激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与大鲸联系在一起的无从诉说、难以形容的危险;再加上巴塔哥尼亚无尽的风光诱人的美,这一切都促使我向我的愿望一边倒。……我爱远航旁人不敢涉足的海洋,爱登上野蛮人居留的海岸。凡属美好的东西我不会视而不见;可怕的事物,我敏于察觉,而且善于与之相处……

身体和灵魂
我认为我们对生死问题的理解大错而特错。我认为人们此时此地称之为我的影子的正是我真正的本体。我认为,在看待精神方面的事物上,我们实在太像在水中观察太阳的牡蛎,把浑浊的水当成了稀薄的空气。我认为我的躯壳只不过是我真正的本体之残渣。谁要我的躯壳,尽管拿去好了,实际上,那不是我。所以还是为南塔开特之行三呼万岁吧;船破也好,身亡也好,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的灵魂,就是朱庇特亲自动手,也不能损其分毫。

与魁魁格在一起
我开始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感到我的内心在融化。我碎裂的心和愤怒至极的手不再想反抗这个狼的世界。这个野蛮人,有一种安抚一切的精神力量,替它开脱了……他身上那像磁铁一样如此吸引我的东西也正是那些使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不妨和这个异教徒交个朋友,我想。
那么,魁魁格和我——情投意合的一对,就正是这样躺着度我们心灵的蜜月。

关于捕鲸业
如果我死后,我的遗嘱执行人,在我的抽屉里找到了什么珍贵的手稿,那我预先在这里把一切荣誉和光荣全归之于捕鲸业,因为捕鲸船曾经是我的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

斯达巴克
这个斯达巴克似乎准备挺住漫长岁月的来临,而且就像现在这样的挺住;因为不管是南极的冰雪还是赤道的太阳,他像丝毫不受影响的航海时计,他内在的精力保证它在任何气候条件下都能应付自如。往他的眼睛深处瞧去,你似乎看到了仍滞留在那里的他一生中泰然身历的无数危难的影像。他坚定沉着,他一生绝大部分是很有感染力的充满行动的哑剧,而不是由单调的声音组成的篇章。

斯塔布
斯塔布肩负着人生的重担却能一路上走得轻松愉快,逍遥自在,无所畏惧,之所以能如此,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起作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使他具有那种近乎离经叛道的半庄半谐的性格;那个东西一定就是他的烟斗……斯塔布的烟气也许起了一种防止感染人间一切苦难的作用。

亚哈的帝王
一个人无论怎么天生才智过人,也绝不可能就此窃据高位,凌驾于他人之上,除非他借助于某种形式的算计和防范。正是这种情况使得帝国中上帝属意的真正优秀的子民永远登不上人间的竞选讲坛,而把普天之下最高的荣誉归于另一些人,那些人之所以实至名归,与其说是因为他们比平庸的大众确实优秀得多,还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比极少数洁身自好、不屑钻营的精英相差得太远。这些卑劣的事物里潜伏着巨大的威力,一旦套上极端政治迷信的光环,便会在某些非常庄严的场合让白痴也掌握了权力……因此,一切显示权势的服饰与鞍鞯均与我无缘。亚哈啊!你内在的伟大之处将只能求知于苍天,索之于深海,拟之于无形的长空!

泛神论者,冥想者
如今,你的身子已无生命可言,只是随着微微颠簸的海来回摆动而已。而船的颠簸来自于大海;大海的起伏则来自上帝莫测高深的潮汐。但是当你如此这般睡去,如此这般入梦时,你的手或脚要是挪动了一点点,要是抓牢什么的双手突然松开,你会吓个半死回到现实中来。你就翱翔在笛卡尔旋风之上了。而也许,某个夏天中午,天气晴朗,你像嗓子堵住了似的尖叫一声,从半空中掉进大海,再也没有上来。你们这些泛神论者,可得多加小心啊!

为什么捉白鲸?亚哈对斯达巴克说:
“一切看得见的东西,喂,都只不过是纸板做的假面具。但是,在每件事中——在人的行动中,在不容置疑的行为中——某种尚未发现但是可以推断的东西在冥顽不灵的面具后面显出了它的本来面目。人类要是能捅破那假面具就好了!囚犯除了打穿围墙怎么能跑出来?对我来说,那白鲸就是那道围墙,它栓着我。又是我觉得外面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受够了。它使我不得安宁。它压着我。我在它身上看到一种隐藏有费解的歹毒意图的暴力。”

我所有的手段都是清醒的,我的动机和目的则是疯狂的。

他(魁魁格)就坐在那里,十足一个失去信心的人的标志和象征,在绝望中聊尽人事地举着希望之火。

正如可怕的海洋包围了青葱的陆地一般,人类的心灵也有个孤立的塔希提岛,岛上充满宁静与欢乐,只是被捉摸不透的生活中的恐惧重重围困住了。愿上帝保佑你!千万别离开那个小岛,一离开,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赞美大鲸
我深深感到,在鲸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坚强独特的生命力之罕见的品质,坚墙厚壁之罕见的品质,胸怀博大之罕见的品质。啊!人们,赞美鲸,以鲸为表率吧!你也能置身冰雪之中而仍然浑身温暖?你也能生活在这世界上而不为这世界所左右?置身赤道别升温;身处北极别让血凝住!啊!人们,你们要像圣彼得大教堂的大圆屋顶一样,要像大鲸一样,使自己的温度一年四季始终如一。

皮普的转变
大海嘲弄地放过了他有限的身体,却淹死了他无限的灵魂。不过也没有完全淹死。不如说是把他的灵魂活生生地带到了奇妙的深渊,在那儿,未经歪曲的原始世界中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在他眼前闪来闪去……而在快活、无情、永远年轻的永恒不变的事物中,皮普看到了大群无所不在的珊瑚虫,看到巨大的天体从大海的苍穹中升起。


千万别让火给迷住了,以免它弄得你晕头转向,失去知觉;就像刚才那会儿把我弄成那个样。有一种智慧,那是忧伤;但也有一种忧伤,那是疯狂。

魁魁格呆在棺材里
当可怜的魁魁格静静地躺在荡来荡去的吊床上,翻腾的大海似乎在摇晃他进入最后的安息,暗暗地上涨的潮水越来越高地把他拥入命中注定的天国归宿地时,悄悄掠过他脸上的那些神秘的阴影,比任何一个临终的迦勒底人或希腊人的思想更为崇高,更为圣洁。(chapter110)

铁匠
寻条短路似乎是这样一种生涯唯一的解脱。可是,死亡无非是闯进一个“未曾身历”的异域。只不过是头一个为你到那无穷尽的“遥远”“荒凉”“汪洋”“无际”的地方打声招呼。因此,对那些一心想死而又不肯寻短路的人来说,慷慨大方一视同仁的海洋便富有魅力地展开了一片难以想象、凶险难测、充满神奇的新生活的广阔天地;再加上无垠的太平洋中央,成千上万的人鱼朝他们唱到“到这儿来吧,伤心的人们。这儿有永生的超自然的奇迹。到这儿来吧!与其以一死来摆脱现在为你所憎恨也同样憎恨你的路上世界,还不如投身到一种比死亡更能摆脱那个世界的生活中去。到这儿来吧!把你教堂墓地里的基石搁一边去。到这儿来吧,到我们这儿来成家吧!”

亚哈的自白
“啊,斯达巴克!这风好柔和,天空看上去也好柔和……连续不断捕鲸四十年!四十年艰辛,四十年危险,四十年狂风暴雨!四十年生活在无情的大海上!四十年来,亚哈舍弃了安静的陆地,和可怕的大海斗争了四十年!……想起我这一生,想起这一生所经受的寂寞凄凉,想起这与世隔绝的像呆在石头围墙里的船长生活,几乎从四处的绿色田野里得不到一点安慰——好厌烦啊!好压抑啊!几内亚海岸孤独的奴隶主!——以前只是半信半疑,没有像今天这么感受深刻——想起四十年来我吃的尽是干透了的腌制品——正好是我的灵魂缺乏营养的象征!——远隔重洋,远离我年轻的妻子,我年过五十才和她结婚,第二天就出海奔合恩角去了,只在新婚的枕头上给她留下一个压痕——妻子?妻子?——丈夫健在,却等于没有,还不如说是个寡妇!唉!斯达巴克!我头一天和那可怜的姑娘结婚,第二天就让她独守空房!于是,亚哈老头就发了疯似的,热血沸腾,额头冒汗,无数次放下小艇,愤怒地追击猎物——这时,与其说他是人,还不如说是魔鬼!——唉!唉!四十年来,亚哈老头是个多大的傻瓜——傻瓜——老傻瓜啊!干嘛要这么拼命地追击呢?干吗要这么卖力气地扳桨、投标枪、扎鱼枪,累得腰酸背痛,胳膊发麻呢?亚哈现在又发了多大的财,得了多大的好处呢?……”

亚哈在大船被白鲸撞沉后:
“你这坚定的甲板,高贵的舵和指着北极星的船头——死得壮烈的船啊!你非得撇下我就此撒手西去吗?难道一个最卑微的失事船船长最后引以为荣的骄傲都与我无缘吗?啊,孤寂的一生孤寂的死!啊,我现在才感到我绝顶的伟大就寓于我最深沉的悲痛之中……”


注:以上译文取自中国戏剧出版社-罗山川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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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2 18:3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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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它具有史诗一样的篇幅和气势;涵纳了诗歌,戏剧的不同文体形式;它的象征范畴颇为广大,心理描写所达到的成功屈指可数。但是,这本小说在我书架上放了6年都没读完。因为整个小说只有“捕鲸”这一个情节,而且都是安排在最后几章,在多数人看来,“捕鲸”之前的132章的叙述都是离题,而且离题的内容涉及神学、鲸类学、地理学、历史学等多个领域,含量之庞杂让人觉得作者麦尔维尔是否无话可说,所以拿料充数。直到上世纪70 年代《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为《白鲸》的离题设计平反,称之为史诗艺术的再现,才打消读者对作品艺术价值的怀疑。这也是安排离题的横向艺术效果,那么它的纵向艺术效果又居何处呢?在132章繁冗的离题叙述中,有一条贯穿全文的线,即不断出现的“预兆”。其一乃亚哈的偏执,其二乃以实玛利遇到的各种怪事,两者都预兆着亚哈捕鲸终将失败。但是,如果以旁观者的角度,即隔着距离看亚哈的偏执,我们会产生一种快感;而以分享者的角度,即拉近距离看以实玛利所遇事,又会产生一种伤感。
  把“距离”的概念讲得最详尽的英国心理学家爱德华•布洛的文章《作为艺术中的因素和一种美学原理的心理距离》。他把“距离”描述为说明对象脱离与日常实际生活联系的一种比喻说法。美的事物往往有一点“遥远”。第一次到欧洲的东方游客通常有这样的印象:凡是于他有点陌生的东西都自有其特殊的魅力,哪怕是一只篮子、一座风车,甚或农妇头上的一条头巾,在他眼里也比在当地人眼里显得更漂亮。时间距离的情形也是如此。年代久远常常使最寻常的物体也具有一种美。因为济慈著名的《颂诗》而不朽的希腊古瓶,对于忒俄克里托斯的同时代人来说,不过是盛酒、油这一类家常用品的器皿而已。然而对于我们,它的头上却罩着神话光环而又极富魅力,立即就把我们带到诗和传奇的童话世界。审美是由于“距离”而成为可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我与对象之间的联系被打破到与个人无关的程度。恰恰相反,它所描述的是一种往往具有浓烈感情色彩的个人关系。主体和客体之间这种“切身的”而又“有距离的”关系,引起布洛提出一条原理,即“距离的自我矛盾”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既然是“切身的”,客体能成功而强烈地吸引我们的程度就会直接对应于客体与我们的智力特点和经验的个人特质完全一致的程度。它愈是诉诸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本能,愈是与我们过去的经验和谐一致,就愈能引起我们的注意,有助于我们的理解,并引起我们的兴趣和同情。如果它离人的经验太遥远,或太违背人情,人们就会对它不理解,因而也就不能欣赏。
  《白鲸》并不以叙述亚哈船长的身世开头,却看似支离破碎地写一些如以实玛利为什么喜欢出海,他与“生番”标枪手魁魁格的友谊等的题外话。其间,关于亚哈的唯一信息就是他的一条腿是用鲸骨所做,而此信息是借船员之口而出--也就是说,亚哈的船员在私下议论他,而他却从来没有当众直言不讳地告诉大家他的腿是如何被损。初次接触,亚哈就给读者留下了这种神秘的印象。
  到第二十八章,亚哈出场,他的偏执本性也随之暴露。他出海的唯一目的是追杀白鲸,宣称自己是它的“无可捉摸的罪行”的牺牲品,认为被一条鲸咬断了腿是奇耻大辱,要杀死他才能报仇除恨。从登上“裴廓德”号的那一刻起,他就处心积虑地做着各项准备工作。出场后不久,他就用一枚西班牙金币来引诱为了金钱和利益而出海的水手为他卖命地追杀白鲸,并与他们饮酒宜誓:“不是鲸死就是艇破!”除了自己的法则外,亚哈不承认其他法则,他将自己的复仇念头强加给每一个船员,不允许任何人违背他的意志。当斯达巴克告诉他他的标枪是火,是上天在反对他,苦口婆心劝他返航时,他却大声咒骂,谁敢先松懈一下索头,他就用标枪戳穿他。在整个航行过程中,除开有关白鲸的话题,其他的他一概不管,所以当他相继遇到“信天翁号”、“拉吉号”、和“欢喜号”时,他只是焦急地询问有关白鲸的消息,而且当“拉吉号”的船长央求他帮助他寻找失散的儿子时,他也一口回绝了。在整个航海过程中,亚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常是通宵达旦地研究他那张泛黄的航海地图,绞尽脑汁地推算白鲸游动的周期和地点。神秘的亚哈已经变成令人恐惧的偏执狂。
  观赏一部伟大悲剧就好像观看一场大风暴。我们先是感到面对某种压倒一切的力量那种恐惧,然后那令人畏惧的力量却又将我们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在那里我们体会到平时再现实生活中很少能体会到的活力。简言之,悲剧在征服我们和使我们生畏之后,又会使我们振奋鼓舞。如果只是一味恐惧,那就会变成恐怖而使我们感到意志消沉。悲剧的基本成分之一就是能唤起我们的惊奇感和赞美心情的英雄气魄。那么,亚哈的英雄特质表现在何处呢?
  首先,他的出场气宇轩扬,整个高大的身材似乎用坚硬的古铜塑成,在“笔直向前、固定不动、不畏惧的目光中,含有一种无限的、最坚决的、不屈不挠的神气,一种坚定不移的,永不妥协的顽强精神”。其次,他有巨人般的力量和超乎常人的坚毅。他的鱼枪曾刺中无数鲸鱼,他的技术在南塔开特也是数一数二的。从斯达巴克的眼里看到了妻子和儿子,但如大禹治水,他三过家门而不入一样,亚哈强制自己甩开儿女情长的包袱,英雄气壮地去追求他所向往的“事业”。再者,他不畏神权,顽强抗争。对上帝他不屑一顾,大声疾呼:“我笑你们,嘘你们,你们这些玩板球的人,你们这些拳师,你们这些哑巴柏克斯和瞎眼的本第哥佬!出来啊,打你那棉花包后面出来啊!”亚哈实现了爱默生在《论自立》中赞扬的那种个体自主精神,他也充分体现了个人价值的存在,甚至推起了整个民族自由进取的势头。最重要的是,亚哈具有正义感。为了说明这点先得证明他要追杀的白鲸是罪恶的象征。站在亚哈本人的角度,莫比•迪克不仅是自己肉体上的大敌,也是理智上、精神上的宿敌,因此白鲸是属于心怀恶念的神力的化身。他不惜受伤之躯要与这条恶行化身的白鲸敌对到底。他在鼓动船员时说:“我在它身上看到一股凶暴的力量,一种不可思议的恶念支持着那种力量。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就是我所憎恨的主要的东西;不管白鲸是走狗,还是主犯,我都要向它泄恨雪仇。” 这以来,白鲸代表世间一切邪恶,杀死它,就可以铲除罪恶势力的存在。因此,亚哈捕鲸并非报私仇,也不是想赚钱当富翁,而是崇高的争议的举动。他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把追捕白鲸看作他命中不可推卸的责任。
  亚哈这一系列特质使他与现实生活产生了一定距离,他超出于一般人之上。我们普通人很少有他那样的偏执行为。我们在为达到某个目标奋斗努力的时候会全力以赴,但是屡次失败后,多数人都会丧失不屈不挠的毅力。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往往因为权势的压迫和社会的舆论而对实现个人的梦想一再退步。对于莫比•迪克这样一条威震四海的“杀不死”的巨鲸,尽管它曾夺走我们一条腿,我们更多可能会选择忘记这个悲剧,重新开始远离海洋、田园风光的生活。而亚哈是按巨人的尺寸塑造出来的,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偏执和英雄气概唤起我们不同寻常的生命力来应付不同寻常的情境,使我们有力量去完成再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希望可以完成的艰巨任务。这个任务当然是在想象中去完成的。我们在理想中或多或少不自觉地把自己同亚哈这个超现实的人等同起来,用崇高的力量去斗争,哪怕面对彻底的毁灭或可怕的死,也决不屈服。这里,亚哈悲剧通过让人面对困难的任务而唤醒人的价值感,它给人以充分发挥生命力的余地,让人产生想大展宏图的冲动。而在平庸敷衍的现实世界里,人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当生命力成功地找到正当发泄的途径时,便产生快感。那么,亚哈悲剧产生的快感就容易解释了:由偏执形象引起的恐惧激励着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的,即有“距离”的洋溢的生命与紧张的活动而引起的快感。
  我们能从悲剧中感到快感,是因为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悲剧英雄和我们之间存在“距离”,我们欣赏他,并且在酣畅的想象中一相情愿地把自己与英雄等同,产生“我也要怎样怎样”的豪情壮志。但是,一旦我们不能超然地看待这种距离,即我们看不到悲剧人物英雄的一面,而是完全沉浸在他的悲惨命运时,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怜悯他。《白鲸》引起的怜悯无非是对亚哈个人之力抵不过命运安排的惋惜,这样的结局在前132章中也早有预兆。在以实玛利还未上船前,他就遇上了好几件不吉利的事:在新贝德福捕鲸港遇上一个姓“棺材”的客店老板;在教堂里见到不少死于捕鲸行业的水手的墓碑;在南塔开特的一家客店门口见到绞刑架模样的一根由旧中桅;不时地遇到费得拉诡异的警告等等。
  作为读者,我们呼吸到一场雪雨腥风即将到来,自然就会对亚哈产生道德上的怜悯,有一种迫切的想要阻止他进一步行动的冲动。这好比看平时电视剧,如果我们比主人翁提前知道他将遇害,就不免为他捏一把汗,心急之人甚至会对剧中人喊到:“不要去啊,回来啊!”之类的话。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审美地怜悯亚哈,在想象中把自己和他等同起来,和他一起因为胜利而意气昂扬,因为船员的不驯服而愤怒,和他一起疯狂地痴迷于追杀白鲸,最后又充满绝望地和他一起在搏斗中死去。我们自动追随着剧情的展开,对全剧的动机和趋势没有任何抵触。为什么我们被作品牵着鼻子走?为什么我们抛弃畅快的生命力快感而选择悲哀的怜悯之情?因为《白鲸》中的怜悯绝不仅仅是“同情的眼泪”或者多愁善感的妇人气的东西,而是由于突然洞见了命运的力量与人生的虚无而唤起的一种“普遍情感”。从亚哈的悲剧中我们体会到人的渺小,生来孱弱而无知的人类注定了要永远进行战斗,而对手却是严酷的神。人不敌神的主题在《白鲸》的开头就早有暗示,即梅普尔神甫在捕鲸者小教堂的绝妙讲道。布道巧妙地改编自《圣经•旧约》的《约拿书》, 特别是约拿海上冒险的那部分。他在布道中企图证明上帝对人的方式是正确的, 个人的灵魂对上帝的关系难以确定, 需要考虑“自我”的本质。他坚持认为个人的意志应该服从上帝的意志, 个人的“自我”应该淹没在上帝的“自我”中。梅普尔神甫使用捕鲸的语言、通过捕鲸的故事建立了表现基督精神的似矛盾而正确的说法——最完美的“自我”只有通过消灭“自我”才能获得。梅普尔神甫告诉听众关于约拿的故事, 它记述了约拿犯罪、受罚与悔过的过程。梅普尔将他的观点阐述得清楚明白:“如果我们遵从上帝我们就得违反我们自己; 正是在这种违反我们自己中, 包含有遵从上帝的困难” 随着《白鲸》的故事的展开, 我们意识到关于约拿的布道是多么贴切。因为很快地在亚哈船长的航行中, 约拿的形象又重复出现了。亚哈带着复仇的目的开始了他的航程。他不顾船员们的意愿决心倾力追杀白鲸, 因为自己的一条腿在一次航程中被它咬断了。然而约拿在最后的关头及时服从上帝的意愿从而挽救了船只, 平息了风暴。亚哈固执己见, 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船员身上, 导致他自己和除以实玛利之外的“裴廓德号”船员皆遭灭顶之灾。在梅普尔神甫的布道中我们见到的是一个被鲸鱼救了的人, 而在亚哈的航程中我们见到的是一个被鲸鱼毁灭了的人。谦卑和服从是梅普尔神甫的“自我”的标志, 而傲慢与自信则是亚哈的“自我”的标志。通过梅普尔神甫的布道我们知道约拿在鲸鱼肚子里呆了三天, 后来获得了新生。要在精神上和宗教上获得新生只能丢掉旧的“自我”, 从而获得新的“自我”。作品通过梅普尔神甫告诉我们, 要放弃个人欲望接受神的意志, 才能死而后生。这就是命运,亚哈被严峻的命运所束缚。裴廓德号捕鲸船被描绘作“命数已定”。他的死对头白鲸最后冲向船头的时候, 它“闪动着它那命中注定的大头”,“它整个相貌是一种报复、雪耻心切、无穷恶毒的神气”。命运就像一堵燃烧的墙, 伤害那些碰撞它的人。船长亚哈认为白鲸是强推给他的一堵不可理解的墙。
  怜悯是由人物的痛苦的感觉、情绪或感情唤起的,我们怜悯处于愤怒、嫉妒、仇恨、后悔等等情绪当中的人,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与他们分有这类情绪。值得怜悯的对象不是处于苦难之中,就是表露出某种弱点或者缺陷,显得脆弱、娇嫩而且无依无靠。我们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并且有意无意地希望事情是另一种样子。先前,我们会把亚哈命运和自己的经历相联系,有“我其实和他一样,备受命运玩弄”的感觉。此时,我们却不会再把视野局限于自己和他两人内,而会去沉思整个人类的苦难,认为自己的不幸遭遇不过是普遍的痛苦中一个特殊的例子,会觉得整个人类都注定了要受苦,自己和亚哈不过是落进那无边无际的苦海中去的又一滴水而已。整个宇宙的道德秩序似乎出了毛病,我们在天性中要求完美和幸福的愿望使我们对此深感惋惜。我们的伤感从对亚哈捕鲸注定失败的怜悯发展到对整个人类命运不济的哀痛,只能说我们太投入作品了。
  无论是亚哈的偏执个性还是以实玛利遇到的各种光怪陆离的暗示性事件都预兆着亚哈追杀白鲸将会是一大悲剧,但是,因为我们采取的观察距离不同,我们对同样的结果产生的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正印证了“距离的自我矛盾”说。快感和痛感并不是互相绝不相容的。济慈说过:就在我们欢笑的时候,某种烦恼的种子已经撒在世事变迁的广阔耕地上--就在我们欢笑的时候,它在发芽、生长,忽然之间就会结出我们不得不采摘的有毒的结果。 快乐和痛苦是互相联系的,都在互相的对立和比较中显出各自的特征。所以,我们不必因为有这样看似矛盾的心情而谴责自己立场不鲜明,理想的读者就应当两者兼备:分享审美对象的活动,却又不完全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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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2 18:3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zisco 于 2010-8-12 18:35 编辑

《白鲸》赏析评论

    被时代冷落而后又重现异彩的伟大作品在文学史上并非鲜见。美国浪漫主义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 (1819-1891) 的代表作《白鲸》(Moby Dick) 就曾一度被十九世纪美国文学的大潮所淹没,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沉寂后,当新时代的人们以新的视角重新审视它时,这部史诗般的文学巨著就像深埋于古墓中的珠宝重见天日,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今它已成为世界文坛公认的伟大杰作,被誉为“时代的镜子”和“美国想象力最辉煌的表达”。  
   《白鲸》是一部融戏剧、冒险、哲理、研究于一体的鸿篇巨制。依托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工业发达、物质进步的时代背景,作者将艺术视角伸向了艰辛险阻、财源丰厚的捕鲸业,以沉郁瑰奇的笔触讲述了亚哈船长指挥下的“裴廓德号”捕鲸船远航追杀白鲸最后与之同归于尽的海洋历险故事。在与现实生活的相互映照中,作者寓事于理,寄托深意,或讲历史,谈宗教,或赞自然,论哲学,闲聊中透射深刻哲理,平叙中揭示人生真谛,不但为航海、鲸鱼、捕鲸业的科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而且展现了作家对人类文明和命运的独特反思。难怪这部表面看似杂乱无章、结构松散的皇皇巨著被冠以各种形式的名字:游记、航海故事、寓言、捕鲸传说、有关鲸鱼与捕鲸业的百科全书、美国史诗、莎士比亚式的悲剧、抒情散文长诗、塞万提斯式的浪漫体小说……它就像一座深邃神奇的艺术迷宫,呈现出异彩纷繁的多维性、开放性和衍生性,具有开掘不尽的恒久艺术价值。


一 多重象征意蕴的复合  

    《白鲸》像一座象征主义的迷宫。这里大到典型人物、宏观景物,小到静止的物体几乎都具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作者正是通过多重奇谲的象征事物来表现他对哲学、社会、宗教等问题的深刻思考。  
陆地和海洋是小说中一对相反相成、内蕴丰富的象征物。一方面,陆地象征着安闲舒适,海洋象征着凶险莫测;陆地代表着封闭自足,海洋代表着冒险求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陆地也象征着使人丧失精神生活的人类文明,而海洋则代表未受人类文明污染的原始文明的保留地。与此相映,航海远行既可象征探索与发现的心灵历程又可象征返璞归真的精神之旅。  
    “烟斗”是作者在书中多次提及的另一重要意象,它的基本寓意是现实生活的日常享乐,借此寓意作者揭示了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心态。当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分享同一支烟斗的时候,不仅表明他们是在享受生活,而且象征他们已结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友谊;二副斯塔布整天烟斗不离嘴,象征他是一个注重物质生活享受的乐天派;亚哈船长把烟斗抛入大海,则象征了他要抛弃享乐、追捕白鲸的决心。  
    “裴廓德号”捕鲸船的象征意义更为丰富。它代表人类生活的世界舞台;象征执著探寻自然界秘密的美国精神;代表原始文化的一叶方舟;象征基督教对其他“落后”文化的统治之地;又由于“裴廓德”取自被灭绝的印第安部落之名,因而它还可以象征邪恶的人类世界必遭毁灭的命运。  
然而,小说中更为隐秘微妙的复杂象征仍然主要体现在白鲸莫比•迪克和船长亚哈这两个形象身上。对于二者象征意蕴的阐释,是理解这部小说的关键。  
    “莫比•迪克”是一条颇富传奇色彩的白色巨鲸,小说从不同人物的视角展现其多重的象征寓意。在异教徒水手看来,它是一只时而平静安详,时而恐怖暴虐的海怪;疯子迦百利把它当做震教神的化身;在亚哈眼中,“一切最使人狂怒和痛苦的事情,一切足以搅起事物的残渣的东西,一切附有恶念的真理,一切使人焦头烂额的东西,一切有关生命思想的神秘而不可思议的鬼神邪说,一切的邪恶等等,都是莫比•迪克的显明化身”。它是亚哈心中邪恶与恐怖、难以征服而又必须予以摧毁的仇敌。但对以实玛利来说,白鲸既代表高洁安宁,也代表恐怖死亡,它是宇宙间一切对立矛盾的结合,象征宇宙的浩阔与奥秘、上帝的无边神力、人类的命运与前途,它给以实玛利的重要启迪不是简单的摧毁,而是努力完善认识、不懈地追求真理。  
    从社会政治的角度来看,白鲸象征着庞大的资本主义生产力。许多评论家认为这个尚不被人理解而又威力无穷的庞然巨鲸,实际上是作者对资本主义巨大发展的生产力迷惑不解而又惶恐不安的真实心理反映,也表达了作者对处在变动时代的人类命运的忧患意识。  
亚哈船长同样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的矛盾体。他违犯了基督教关于“傲慢”的戒律,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背弃捕鲸获取鲸油的使命,执迷不悟于一己私仇,全然置船员的安危于不顾,在这个意义上,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和邪恶魔王的象征。然而,就其敢于搏击邪恶、挑战命运、反抗神明而言,他又是人类反抗英雄的象征。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坚毅执著探索宇宙奥秘的勇士,尽管具有顽强无畏和骁勇善战的勇气和能力,但终因无视大自然的内在规律,而徒劳地成为与宇宙力量抗争的牺牲品。可见,在亚哈身上同样体现了善恶并存、美丑相共、既是害人者又是受害者的多重意义,这一形象所蕴含的象征意义与白鲸一样也是复杂深邃、难以把握的。读者很难从中找到绝对的、唯一正确的结论,小说的意义并不是证明所有这些不同的结论都可能正确,而是要求读者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思考做出评判,正如评论家 C. K.希勒加斯 (C.k.Hillegass) 所言:“《白鲸》的意思不在书中,而在读者身上。”
    总之,《白鲸》中的象征不计其数,它们像闪烁着寓意与思想哲理的光链,不但映现出作品的题旨与美学价值而且开掘、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意蕴。



二 多重主题的变奏  

    《白鲸》所构筑的艺术世界可谓千姿百态。这里既有反映航海捕鲸生活的人类现实世界,也有阐析基督教义的宗教世界,而且潜蕴着充满隐喻的哲理世界。这里既有对人鲸共斗恢宏场面的艺术描绘,又有对捕鲸科学条分缕析的客观讲述,更有对“变动的时代一切变动的思想和感情”的本真显现,其深度和广度很难以一个主题来囊括全篇,因而作品总能在不同时代读者的心中不断衍生出种种宽泛的解读意义,故事的主题也由此具有了多重变幻的复合特征。恰如美国当代文学批评家昂利•霍德华所言:“有多少深深卷入人生矛盾、并且敏感得足以卷入一件艺术作品所表现的精神矛盾中的读者,这部书就有多少种含意。要给这本书硬加上一准确的、正统的、权威性的意义,就等于摧毁了本书活生生的持久性,也摧毁了它带给读者的激动……”
    复仇是世界文学的一个古老母题。《白鲸》正是以复仇主题贯穿故事始末的。从事捕鲸业四十余年的船长亚哈不幸在出海时被白鲸莫比•迪克咬掉一条腿。此后,他对白鲸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复仇的欲望吞噬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出航乃至整个余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誓死捕杀莫比•迪克。满腹仇恨使他成为最孤独自闭的人。为了报复白鲸,他听不进理智的劝告,完全被自己的“我”所吞没,他不再为妻子和孩子着想,不再和船员们交流,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使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理性和人性,为报一己私仇不惜伤害他人。他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意志就是唯一的法则,世界为他而存在,世人为他而牺牲。“我所敢做的,我就有决心做;而我有决心做的,我就要做!他们当我发疯了……可是,我是恶魔,我是疯上加疯!……我现在预言,我一定要肢解那肢解我的家伙。”复仇的抉择一旦作出,满载祸殃的命运之船便开动了,一场由狂妄和偏执领航的复仇战斗就在这泯灭了理智的黑暗航行中开始了,最终把“裴廓德号”引向了毁灭的航程。在这个意义上,亚哈的悲剧主要源于由复仇导致的极端自我膨胀,他的灵魂因过于独立而难以得救,因而成为唯我论的牺牲品。


    除人鲸复仇的故事之外,小说在第五十四章“大鲸出来了号”中也穿插了一段人类之间互相报复的插曲。船上大副和一名水手仅因一点小事就互起报复之念,大副凭借权力加害水手,水手则听任大船漏水沉掉也不愿合作,以伺机泄愤。在追捕白鲸的关键时刻终因两人难解的仇怨而未能友好合作,致使白鲸跑掉,大副命丧白鲸之口。这段插曲似乎暗示出,复仇是人类固有的罪恶天性,如果任由这种报复性争斗肆意膨胀将会把人类引向疯狂甚至死亡的悲惨境地。  
    与复仇主题紧密相关的便是更具现实意义的人与自然关系的主题。亚哈船长和白鲸作为一对尖锐的矛盾,代表了人类与自然界的激烈冲突。亚哈船长剿灭白鲸的过程就是人类征服自然过程中的一个浓缩,是双方无数次殊死搏斗中的一次。尽管这艘渗透着人类智慧的“裴廓德号”捕鲸船在猎捕大鲸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但是人鲸交锋两败俱亡的悲剧却说明人类与自然同样都无法战胜对方,二者的执拗对抗只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小说最后那重归宁静的大海或者说是人类和其他物种共同生活其间的世界似乎在提醒人们:与造物主的其他杰作和谐共处才是人类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出路,这一思想甚至在当今高扬环保大旗的现代社会仍具有广泛的警示意义。  
    十九世纪中期文学作品的一个普遍主题是“摈弃与寻求”,这一主题在《白鲸》中同样得到了深刻的反映。船长亚哈甘愿抛弃安逸的陆地生活去隔绝危险的海上,其表层动机源自追杀白鲸的复仇计划,实则是想重新找回自我,寻求精神的安宁与自由;船员以实玛利自称出海的目的是驱除肝火、调剂血液循环,实际上是为了摆脱百无聊赖的生活状态和自杀的念头,重获生命的真意;其他的船员,或为生计所迫,或为逃避无情的命运,或为更换环境,总之,是为逃离那个不能带给他们欢乐和幸福的陆地世界去寻求心驰神往的理想天地。在他们眼中,陆地上到处是现代工业文明的机器和烟囱,到处是生存压力下的困惑与无助,禁锢在物质主义高墙之内的人们正在失去追求绝对真理的锐气,也日益丧失了精神生活的深度;而在无边无际的海上,不管风平浪静,还是狂风暴雨,大海总会激起人类的无限遐想和体内聚集的原始生命力,“唯有汪洋大海才富有最高的真理”,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带领船员们暂时摆脱陆地的生存困境,尽管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合理境况。

    然而,水手们真的在海上寻到了一如他们所憧憬的理想之地吗?从“裴廓德号”船员的工作生活中读者不难找到其中的答案。“裴廓德号”在小说中被刻画成一个众人入股的公司,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工厂,具有所有十九世纪资本主义企业的典型特征。这里金钱、权力高于一切,捕鲸工人不得不完全听命于船上高级管理层的摆布和欺压,仅靠一点可怜的分账作为出生入死的收获。为了金钱,二副甚至扔下在海中挣扎的船员,去追捕一条到手的巨鲸,并且心安理得、毫无悔意,“我们不能为了像你这样的家伙丢了鲸,我们可丢不起。在阿拉巴马,卖一条鲸的钱可是卖你的钱的三十倍……” 可见,海上世界也远非纯净的理想乐土,而只不过是与陆地同流合污的人类宰割自然、屠戮万物的流动工厂或战场。船员们原本要到海上去躲避现代文明,却不幸成为它的牺牲品。  
    当然,《白鲸》所描绘的世界也并非只是疯狂残酷的仇恨与杀戮,小说通过故事叙述者以实玛利的视角也揭示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主题——博爱与友谊。不同于亚哈船长自我封闭的极端个人主义价值观,以实玛利却深感人类的相互依存是不可逃脱的客观现实。他渴望理解与友谊,相信人类灵魂中的美与善,主动从欣赏他人优点的角度与人们真诚交谊,这也是他和黑人异教徒魁魁格成为亲密知己的根本原因。他看到魁魁格野蛮可怖的外貌下所覆盖的质朴崇高的心灵,也从他身上认识到“普天之下就是一个共同、合股的世界”这一道理。在第七十二章“猴索”中,甲板上的以实玛利与站在被捕获的鲸鱼背上的魁魁格由一条绳索联结在一起,一人落海将两人同死的危险境遇使他们成为相依为命的患难兄弟。由此使他参悟到更加深刻的人生哲理:“我看到我的这种处境,正是一切活着的人的处境;不同的是,在大多数的场合上,一切活着的人,都有一根缚住一大串人的暹罗索子。”在第九十四章“手的揉捏”中以实玛利则更加充满激情的热切呼唤人与人间素朴真挚的友情:“让我们彼此都捏在一起吧;让我们把我们自己一起融化在这乳油交融的友情里吧。” 在此作者借以实玛利之口大力阐扬了人类博爱与友谊的重要性。

    宗教主题是《白鲸》所要揭示的又一深刻主题。在《白鲸》中读者可以看到一幅幅略作改写的《圣经》画面,小说中半数以上人物的名字直接取自《圣经》,且相当一部分人物的性格特征及所体现的宗教寓意都与《圣经》原型极为相近。如船长亚哈的名字来自《旧约•列王纪》,他与十恶不赦的以色列第七代王亚哈的性格和命运如出一辙;叙述者以实玛利与《旧约•创世纪》中无家可归而后又被上帝拯救的同名人物有着相似的经历;小说中名叫约拿的干瘪、忙碌的老头是根据《旧约•约拿书》中一个希伯莱预言家的名字命名的……整部小说与《圣经》相关的内容多达上千处,使得它同基督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更增添了文章的宗教气息。  
    对于基督教的重要作用,小说第八章“讲坛”这样写道:“(教堂)讲坛从来就是人间的为首的部分,其余的一切都是跟着它走的。讲坛领导整个尘世,特别叫人讨厌的暴风雨就正是从这里被首先发现的……上帝的清风或逆风就正是从这里被首先变成顺风的……世界就是一只向前驶出的大船,而且这只讲坛就是它的船头。”在此作者告诉读者:世间的一切皆归于上帝掌握,人的一切活动都只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上帝的意志不可违抗,个人的意志应该遵从上帝的意志。然而作者并没有囿于这一基本的宗教要旨,而是借梅普尔神甫讲述的约拿的故事对其作了进一步阐发:“如果我们遵从上帝,我们就得违反我们自己;正是在这种违反我们自己中,包含有遵从上帝的困难。”这一源自作者心灵深处的宗教体悟似乎说明,人们对自己欲望或意愿的满足即是对上帝意志的违背或反叛,那么违背上帝的结果又将如何呢?妄图征服一切的亚哈不相信上帝的宿命,不屈服于神力的安排,在狂风暴雨中倔强地航行,其结果不但是首先付出了失去一条腿的惨重代价,最后甚至使整条捕鲸船陷入灭顶之灾。可见,固执己见、违逆上帝的人最终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只有肯于放弃个人欲望接受神的意志,潜心改悔,才能得到上帝的拯救。

    从另一角度来看,小说在大力宣扬服从神意观点的同时,也热情歌颂了反叛神明的精神。小说中最大的反叛者非亚哈莫属。这位伟大的、不敬神却像神一样的好汉有着“敢于戳穿太阳”的英勇气概,面对着作为上帝化身的凶狠巨鲸,始终保持着人的尊严,凛然不可侵犯。尽管他没有赢得斗争的胜利,但他执著的反抗精神却永远不会被击败,他的自尊永远不可征服。“这就是亚哈——他身体给分裂了,可是亚哈的精神却是靠一百只脚活动的蜈蚣。”他就像违抗上帝为人类盗取天火而甘受折磨的普罗米修斯,像拜伦笔下背叛天意、铤而走险的该隐,像弥尔顿笔下具有领袖号召力敢于造上帝之反的魔鬼撒旦和义无反顾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力士参孙,更像海明威《老人与海》中尽可以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的硬汉圣第亚哥。在这个意义上,他就是人类真正的英雄。  
    总之,无论是社会现实层面上的批判,还是宗教、文化哲学层面上的感悟,《白鲸》都堪称是一部意蕴深邃之作。但从总体来看,作品中对人在冷漠,甚至敌视性的宇宙中挣扎乃至毁灭过程的描刻却是这部小说最为深刻的地方。这种深刻性恰是从多重题旨的互补作用中透射出来的,这无疑也对小说叙事艺术的表现形式提出了新的挑战。


三、多维艺术形式的融合  

    不同于麦尔维尔同时代的多数浪漫主义小说家经常采用的单一散文体叙事手段,麦尔维尔广泛吸取了多种艺术表现技巧,将其融会贯通地应用在《白鲸》中,体现出一种多元化的艺术效果。在这部气势磅礴的巨著中,既有莎士比亚戏剧的格调,又有史诗般的气势,既有诗情画意的抒情描写,也有平铺直叙的白描。对于这样一部形式奇特的小说,威尔逊•F•恩格尔(Wilson F. Engle)做了一个很好的形容:“它是一部长篇的散文体的虚构作品,但不是一部传统的小说。虽然它借用了史诗和悲剧的传统,它又不能被确切地称为一部史诗或悲剧。它近于一种特别的百科全书,叫做解剖图,或者说是对捕鲸业这一领域人类生活的详细剖析,但尽管它借用了多种文学形式,《白鲸》并不真正属于任何单一的文学类型。就像任何天才的作品一样,它遵循自己的原则来探索生活的奥秘。”
    就整体而言,《白鲸》的叙事结构可分为正文前的“语源”与“选录”、由一百三十五章构成的正文以及“尾声”三部分。“语源”与“选录”是作者从西方各种文化典籍中摘录的关于鲸鱼的记述与描写,初看起来,这种别出心裁之举似为闲笔,但其实,麦尔维尔是在架构一座复杂的迷宫,等待着读者去探索。仔细分析不难发现,它们与小说正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它们有助于我们了解这部作品的来龙去脉,有助于深入挖掘小说的主题和境界,它们同故事、人物互相映照,耐人寻味,不但是小说结构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而且是作者用以发展他这本别具一格的小说的主要手段之一。  
    正文部分在整体结构上呈现出“喜剧—闹剧—悲剧”这一明晰易见的发展脉络,大体可以第二十三章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基本上是传统的小说模式,以喜剧式的现实主义笔触描写当时的社会生活。而其余的一百一十二章,特别从亚哈出场后第二十八章开始,小说在表现手法上做了重大变化。不但将前半部分明快风趣的笔调转变为词藻华丽的文体,而且将叙议结合的描述、新闻报道性的描写、戏剧化的宏大场景以并列或递进的方式交替展开。叙述者在故事讲述中角色的频频转型,叙事视点的时时变更,以及叙事文体的不断变换,使得这部分的叙事结构看似显得杂乱无章、复杂难辨。其实,这正是麦尔维尔对多元艺术手段的创新应用,这种对传统叙事手法的突破恰好是当今现代主义文学惯常采用的艺术手段,体现了麦尔维尔高超而颇具现代性的表现艺术。正如美国评论家约翰•布莱恩特在《〈白鲸〉:一场革命》中所言:“充满节奏的长句、散文体诗歌、文学种类的混杂及各种人物的声音、视点上的实验、象征手法、心理学、以实玛利与亚哈内心生活的戏剧化,甚至是小说的悲喜剧性,都预示着詹姆斯•乔依斯和福克纳的文学意味。”
    小说第三十六章至四十章的描写是这一全新艺术手法的突出典范。第三十六章“后甲板”是小说出现的第一个高潮。亚哈首次向船员宣布“裴廓德号”航行捕杀白鲸的目标,并以一枚金币为奖品激励船员们的热情。为了渲染气氛,突出人物形象,本章采用了一系列戏剧手法,如舞台说明、开场白、主人公的大段台词、群众角色的合声呼应、两个主要角色针锋相对的对白等。本章最后则以欢庆的群众场面结束。在其后的三十七章、三十八章、三十九三章中作者又采用戏剧人物独白的形式分别揭示了三位主要角色的内心活动,而故事的叙述者则完全退到舞台之后。接下来,作者又将整个四十章写成一幕舞剧,以群众舞蹈的形式绘声绘色地刻画出深夜前甲板上水手们饮酒作乐的情景。可见,作者在第三十七章之后的四章里彻底脱离了传统小说的写作形式,建构了具有超越时代性的小说多维表现艺术。  

    《白鲸》是一幅描写大海而自身又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的小说长卷。这部以捕鲸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在充满了大海咸湿味的深邃文字中,所思想的是比海洋更复杂的人类历史、社会文化及人性的奥秘,激活了现代人对自我意识和人性意识的深刻反省,带给了读者无比清新的艺术感受,其超越时空的艺术之光将永远闪烁在读者心头,成为后世宝贵的文学财富和文化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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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ight

Gloom蘑菇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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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2 18:38 | 只看该作者
电影《白鲸记》



导演: John Huston
编剧: Herman Melville / John Huston / Norman Corwin
主演: Gregory Peck / Richard Basehart / Orson Welles
语言: 英语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上映日期: 1956-06-27

根据梅尔维尔的经典文学名著改编,由老牌导演约翰.休斯顿掌舵,加上格利高里.派克将高傲倔强的艾海伯船长塑造得入木三分,使本片成为海上冒险片的经典佳作。故事以一条全身纯白的巨型鲸鱼莫比敌为中心发展,它是一条被水手们视为魔鬼化身的凶猛鲸鱼。艾海伯在捕捉它的过程中被咬掉了一条腿,这种屈辱与伤痛更激发起他一定要打败这条巨鲸的决心,然而也因他这种偏执狂的意志导致很多无辜船员葬身海底的悲剧。本片的海上历险场面拍得相当壮观,在细腻的心理刻画之外也有不错的娱乐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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