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异端：为所有人的艺术

爱珊珊的老鼠

                                                                              马拉美
   
    任何神圣并想继续是神圣的东西，都被神秘包裹着。宗教隐藏在只为预定灵魂得救的人敞开的奥秘后面：艺术也有它自己的奥秘。
    音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例子。让我们随意翻开莫扎特、贝多芬或瓦格纳的作品，在第一页上满不在乎地看一眼，那些严厉、贞洁、陌生的符号；那些阴森的行进，立刻就让我们感到一种虔诚的惊奇。于是我们又合上了这未经任何世俗思想亵渎的祈祷书。
    我常问为何这种必不可少的特性独独见拒于一种艺术，一种最伟大的艺术。这种艺术对虚伪的好奇没有神秘，对亵渎宗教没有恐惧，或者在无知者和敌对者的微笑与怪相之下化为乌有。
    我说的是诗。例如，《恶之花》印成字，每逢黎明即开放于一连串实用的花坛上，出卖于白纸黑字的书中，和那些传播德.泰拉依子爵的散文及勒古微先生的诗句的书完全一样。
    这样，随便什么人一脚便进入一部杰作，而自从有了诗人，为了排斥这些讨厌的人，还未曾创造出一种纯洁无暇的语言，一些庄严地用语，其枯燥的研究使门外汉眼花，却激励着命定的受刑者；而这些擅自闯入者却像拿着一张入门证一样拿起一页印着字母的纸，学习阅读！
    古老的祈祷书的金塔扣啊！纸莎草纸的书卷的未曾破解的象形文字啊！
    没有神秘又会如何呢？
    如同一切绝对美的东西，诗不由人不赞叹；然而这种赞叹将是遥远的、朦胧的，那是一头野兽，离开了群。由于这种普遍的感觉，一种闻所未闻、离奇古怪的念头从人们的头脑里滋生了出来，例如，必须在学校里教授诗，如同一切向众人教授的东西，诗不可避免地降而进入科学的行列。它将同样地平等地被讲解给所有的人，因为很难辨别出哪个学生的乱蓬蓬的毛发下那晦暗的星辰发出光来。
     于是，理所当然，一个对历史无知的人是一个不完全的人，那是一种科学，对物理学模糊不清的人是一个不完全的人，那又是一种科学，一个人，一个科学家，如果不能“判断”荷马、“阅读”雨果，他所受的教育就是不“扎实”的。
    一个人——我说的是现代虚荣因缺乏恭维的称谓而想起了公民这一空洞头衔的那种人——一位公民，这使我有时想到，高昂着头承认，音乐，这梦之香炉发散出的香气，跟那些敏感和芳香不同，自身并不带有令人欣喜若狂的陶醉：同一个人，我想说同一位公民，带着一种无动于衷的自由和漫不经心的冷漠跨进我们的美术馆，这要是进教堂他会感到羞耻的，他至少懂得某种虚伪是必要的，时不时地向鲁本斯、向德拉克洛瓦投去充满着街谈巷议味道的一瞥。我们尽可能地低声冒出莎士比亚或歌德的名字：这可笑的人抬起头，那神气意味着“这我可是内行”。
    因为人人都认为，音乐是艺术，绘画是艺术，雕塑是艺术，——于是诗就不是一门艺术了（的确，谁都会因不懂诗而脸红，而我不知道有谁会因为不精于艺术而脸红），人们把音乐、绘画、雕塑丢给“以此为职业的人”，由于人们执意要显得有教养，于是就学诗。
    这里要说说某些作家，他们勇敢得蹩脚，竟错误地指责大众趣味荒唐，毫无想象力。夏尔.波德莱尔正确地说过：“谩骂大众，乃是自己堕落。”除此以外，获得灵感的人应该蔑视对腓利斯人（1）   的那些攻击：例外无论多么荣耀、多么神圣，都不反抗规则，谁会否认没有理想就是规则？加之，并非只有轻蔑所具有的宁静才使人避免这些非难；理智也告诉我们这些非难只能是无用的或有害的；假使腓利斯心思不在那上面，那就是无用的；假使他恼怒于多数人所拥有的那一份，即愚蠢，而抓住诗人，扩大假崇拜者的队伍，那就是有害的。——与其看到他是个渎神的人，我更喜欢看到他是个 俗人。——让我们记住，诗人（无论他写诗，还是唱歌、绘画、雕刻）不是一个层面，其他人在其下爬行，然而众人是一个层面，他在其上翱翔。说真的，我们可曾在《圣经》里看到过天使嘲笑没有翅膀的人吗？
    似乎应该是这样，一个人自以为是一个全面的人而不曾读过一句雨果的诗，就像自以为是一个全面的人而不曾听懂一句威尔第的乐句，大众的教养的基础之一不是一种艺术，即一种只有少数人才可接近的神秘。大众会赢得这一点，即它不必把积极地花在一种实用目的上的几个钟头用在维吉尔身上，而对于诗来说，它也不再有听见一些人在脚下吠叫的烦恼，——的确，对它来说，诗是软弱的，然而是不朽的，——这些人因为博学而聪明，故自以为有权尊重诗，而绝不想对它发号施令。
    再说，对这种不幸，诗人，最大的诗人，是根本不陌生的。
    一位哲学家怀有为众人所知的抱负，我因此而尊重他，他不把那为数不多的光芒四射的真理紧紧握在心里：他传播真理，它们理所当然地在每一个手指上留上一道闪闪发光的痕迹。然而一位诗人，一个俗人不可接近的美的崇拜者竟不满足于艺术的古犹太法庭的赞同，我就不理解他了。
    人可以是民主派，艺术家则是两重的，他应该始终是贵族。
    然而我们看到的情况却相反。人们大量出版诗人的作品的廉价版，而诗人竟同意并表示满意。梦幻者啊，抒情者啊，你们以为可以从中获取荣誉吗？当只有艺术家拥有你们的书的时候，他肯定是为了你们的最后一束火花而花掉了他最后一个里亚（2），你们就有了真正的崇拜者。然而现在，这一大群人因为你们的书便宜才买，他们理解你们吗？你们已经被讲授通俗化了，还有最后一道障碍从钱袋里至——少要拿出七个法郎——使你们高居于他们的愿望之上，而你们竟推到了这道障碍，冒失鬼！你们是你们自己的敌人啊，为什么（通过你们的理论，但更通过你们书的价格，价格不单单取决于你们）你们自己要恭维和宣扬艺术通俗化这种亵渎行为！你们于是就跟这些人一道了，他们抹去音乐的神秘音调，——不要笑，这种观念满街都是，——从而将奥秘公开给乌合之众，或者跟那些人一道，他们不顾一切代价地在乡村传播音乐，只要人们演奏，错了也满意。有朝一日，惩罚之日，会如何呢？人们将会教你们的，像那些伟大的殉道者一样，诸如荷马、卢克莱修、朱文纳尔！
    你们会想到高乃依、莫里哀、拉辛的，他们谁是既通俗又荣耀的呢？不，他们不是通俗的；也许他们的名字是，他们的诗句呢，不是的。我承认，大众读过他们的诗，但是不懂。那么谁一读再读呢？艺术家而已。
    而你们已然受到了惩罚：在你们令人喜欢的或光彩夺目的作品中有时会冒出几句诗，它们没有那种荡漾在你们周围出类拔萃的高雅芬芳。而这却是你们的大众欣赏的。你们会失望的，你们看不到你们真正的杰作只为精英分子接受而遭庸众冷语，这些杰作本不该为他们所知。假如还不曾是这样，假如群众不曾使雨果的诗失去新鲜，他的声望卓著的诗作肯定不是《摩西》或《我的女儿，去祈祷吧……》，如群众所宣称的那样，而是《农牧神》或《夜哭》。
    严重的时刻来了：教育在民众中进行，宏大的理论将四处传播。努力做到，如果要通俗化，那是善的通俗化，而不是艺术的通俗化，你们的努力导致不了这件事情的实现，——我希望就像你们的努力并不以此为目的似的，——这件事情是怪诞的，对于纯种的艺术家即诗人创造者而言，则是可悲的。
    让群众阅读道德教诲吧，千万开恩，别把我们的诗给他们糟蹋。
    诗人啊，你们一直是骄傲的；那就更进一步，变得睥睨一切吧。

（1）指粗野的人，没有艺术修养的人。
（2）法国古铜币。
                                               摘自《准则与尺度》外国著名诗人文论 北京出版社

翻译用的符号真是云波诡谲啊，因为自己对法语一窍不通，所以照书录上。                                                          
     

初晴微雨

新书？没有看过。

爱珊珊的老鼠

不是新书，03年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