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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秋天就来到了我们的身边,夏日的喧嚣与浮躁顷刻就已荡然无存,而城市的街道旁与角落里,一层层,一片片的黄叶也于短短的时间里纠结起浓重的安详与宁静。走在阳光下的大街上,却忽然想起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两句诗: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这两个名句几乎概括了里尔克的一生,即他注定了要永远去寻找故乡——那个精神上的故乡,而那个时候,里尔克也正在路上走着。里尔克是一个近于圣徒般的诗人,本性上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但即使在长期的精神流浪中,也不肯把自己交给虚无,而是总想通过语言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秋日,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吧。
在这个秋天的黄昏想起里尔克,想起他要追寻的一切,想起他曾反复歌咏过的玫瑰……他找到了没有呢?虽然很多人在他那首巅峰之作《杜伊诺哀歌》中得到了许多启示,但我在其中却没有发现太多的愉悦与和谐。当然,在2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他发现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至于某个终极的东西,又有几人敢于自信地说他找到了呢。
但有一样东西,里尔克始终把它作为一种通向自我存在的门,并希望超越它而抵达“生存的饱满”——那就是爱。他在玫瑰般的爱中看见了那个神秘的空间存在,他用自己的歌唱将它化为了永恒。虽然,他在这里同样充满了矛盾。
这让我们想起了瓦蕾丽,想起了莎洛美,想起了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
而我们在这里还是说说里尔克与莎乐美的相爱吧,因为莎洛美对他的一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整整三年,莎乐美成为里尔克全部生活的中心。1899年与1900年,里尔克与莎乐美两次结伴访问游览俄国,并拜访了列夫·托尔斯泰。他通过莎乐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莎乐美,以自己超凡的智慧与才华,启迪了诗人的想象力,激发了诗人的创作冲动,引领着里尔克走向生命中另一个新的高度。
莎洛美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尽管我们邂逅于社交场合,但从那以后我们俩就生活在一起,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对方。”“后来,里尔克紧随他的目标,即追求艺术的完美。很明显,为了达到目标,他付出了内心和谐的代价。从最深刻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危险毫无疑问存在于所有艺术努力之中,而且跟生活是敌对的。对于里尔克而言,这种危险更加严重,因为他的才华被转而用来对那些几乎无法表达的东西做出抒情性的表达,最终目的是要通过他的诗歌的威力说出那些‘无法说出的东西’。”追求艺术的完美,是否就要付出内心和谐的代价呢?这似乎是一个问题。我们只能说,里尔克必竟只是一个诗人,他还没有让自己的思想上升到一个哲人的高度。但里尔克通过另一种途径得到了短暂的安详。认识莎洛美后,里尔克的改变是不可思议的,从对风景、气候、动植物的感知到身体上的需求。比如,他开始喜欢素食,跟莎洛美在林中光脚散步。在这一切之上,莎洛美给予他的是真正的自信。
很多年,里尔克都生活在相悖的两极:他向往人群渴望交流,但又独往独来,保持自身的孤独;他辗转于巴黎廉价的小客栈,又向往乡村别墅和自然。他深知爱情的结局往往是苦涩,但仍然向往恋情中的心灵和谐。1910年12月,里尔克在巴黎结识了塔克席斯侯爵夫人,这位奥地利女性即使在成年时期,仍然保留着“对洒满阳光的月桂树的芬芳和燃烧着的木材的气味”的童年记忆,充满着孩子气质。对里尔克来说,侯爵夫人不仅是具有巨大社会影响的施主,恩人和靠山,同时也是一位活泼而最富有情感的女友,一个慈母。她赢得了诗人由衷地敬佩,并成为他最后十五年忠贞不渝的精神伴侣。
里尔克一直认为在爱中没有理想的伊甸园,但他本人并没有拒绝爱的婚姻方式。1901年他与女雕塑家克拉拉·韦斯特霍夫结了婚。他俩并没有以一种相濡以沫的方式厮守着,结婚以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尔克都是独自一人在外漫游。里尔克认为真正的爱不是为对方献身,而是彼此给予对方以最大的独立与自由。在婚姻中要做到彼此都能独立自存而互不妥协,才能使自己不受婚姻的束缚而坚持个性的自由发展。这一境界是大众难以抵达的,但是,里尔克夫妇却在这一默契中度过了一生——他似乎已经达到了某种高度。但在生命的终点,里尔克却为自己写下了这样的墓志铭:
玫瑰,呵,纯粹的矛盾,乐意
在这么多眼睑下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睡梦
在秋天里想起里尔克,想起他曾经反复歌咏过的玫瑰,想起他最终也死于玫瑰——在一个不太遥远的十月里,他被玫瑰花刺伤而得了败血症。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又能给我们一些什么样的启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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