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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一二三(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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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9 19: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纪德一二三


陈卫



   一 策略



    “最后一位古典大师”,我记得我在真正阅读纪德之前看到对他这样的称谓。这个称谓给我带来不少误解。倒不是因为我更相信“现代主义”,而是相反:多年来“现代主义”的品质使我更容易产生尽快阅读它们、尽快了解它们随即尽快丢弃它们的愿望:就像它们的本身的属性一样。而“古典主义”也与它们自身的属性一样:应该放到最后,慢慢品尝,需要更多的耐心。


    纪德似乎从来没有对人们扣在他头上的这顶“古典大师”的帽子发表过看法;沉默似乎表示某种认同。当然,在本质上,“古典”和“现代”岂有轻重?但这对于他的被阅读和被接受却无形地形成某种障碍。尤其是中国当代年轻人,由于长年沿袭的对虚幻的狂热、对事物表象的冲击力和破坏力的“革命性”有着天生浅薄的着迷,他们已经养成粗糙地对待事物的习惯,“古典”,在他们的意识中不啻为“老朽”的代名词;他们视它们为粪土。


    每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促成其伟大的动因,常常是因为他最初隐秘的胆怯和敬畏:因为胆怯自身的渺小而产生的敬畏。《背德者》之前的年轻的纪德,谁也不会给他扣上这顶“古典”的帽子。《安德烈·瓦尔特笔记》、《帕吕德》、《人间的食粮》这批可统称为他的“处女作”的作品,一致地以“决裂”为隐秘动力。甚至作品外形上,也是非正常和非传统的,——当然,这些说法都只能是相对而言;相对的对象是他所处的时代,他的其他时段的作品,以及他之前的时代,甚至他之后我们现在的这个时代;“传统”、“古典”和“现代”,原本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但是绝对存在着一种关涉本质的精神,凭借这精神的向度,我们能够发现他的“现代性”放在今天仍不失色。


    这就带来了一个矛盾:何以“现代”和“古典”在纪德身上如此“冲突”地并存?其实,这并不矛盾;或者说,伟大人物身上必定存在着众多的矛盾和悖论。从《人间的食粮》到《窄门》这五年,纪德经历了相当可怕的“空白时光”,——当然,这种“空白时光”在他后半生还要不断地遭遇,但必须设身处地地想到:那是二十八岁至三十三岁作为一个艺术家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光,在这段岁月不能写出重要作品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无异于忍受着重病的煎熬。综观他这段时光的思考和经历,有理由相信:就是在这期间,纪德发现了——一件大多数同龄人普遍珍视的事物——而它恰恰对自身更大的发展将形成严酷的藩篱和阻碍,它就是——“个性”。也有理由相信:就是在这段时光,他开始告诫自己:要变;要不断地摧毁自己昨日新生的形像;对于自身更大的成长而言,对“个性”的珍视有害无益。相信这些的理由,来自于随后的《背德者》和它之后的作品,以及纪德所有的作品构筑成他一生的整体形像。从此,纪德踏上一条矛盾丛生、斑斓五彩的不归之路。


    一个认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带着某种“建功立业”使命的写作者,他必定会为自己找到了某种“独特”的方法而兴奋,并竭尽自己的余生将这条“独特之路”行走到底,以使“自己”在“历史”的夜空成为一颗打上某种“属性”烙印并因此闪亮的星;他会因为自己的“易于辨认”而欣慰。只有感到“宇宙之道”并不以“自己”为最重的艺术家,他才会深深质疑自己最初张狂体现的“个性”是否适合自己更好更大的成长。与“宇宙之道”相比,自己是渺小的,必要的时刻必须遗弃。在纪德的后半生,他无数次地在各种场合引用《福音书》“凡想保全生命的,必丧失生命;凡丧失生命的,必救活生命。”反复地表达了这种认识。因此他的工作不再是沿袭最初使自己获取“成功感觉(甚至是幻觉)”的方法,而是从自己上面一件(批)作品中深掘下去,发现自己已经形成的歧路,以及也许当初并不自知的良好愿望,而使往后道路的健康持续得以自然地体现。这样的工作方式使艺术家的“轨迹”隐匿于其创作的内在,就像艺术家对自身隐秘病情的终生诊治:由于旧病会不断复发、旧病初愈新病又生、众病之间尚互相联接,因此不同的时段所备用的诊治手段也各各不同,这也直接导致一双粗糙的眼睛无法获取它们相互之间延续的“规律”。


    不过,矛盾的两面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分离,恰恰经常唇齿相依。如果说“多变”在最初只是纪德对自己朦胧的欲求,不久之后,即当多变使他诸多的“矛盾”暴露无遗之后,他才发现“多变”竟是他本能的需要。他才发现:他必须承受着多项处于两极的元素同时在他的血管里流动,他才感到丰富之后的踏实。于是,最初的诊治开始成为他终生的策略。同时,正是这个词:丰富!在二十世纪初叶,现代主义正蠢蠢欲动, “个性”、“创新”、“打破”、“推翻”的呐喊正弥漫着整个欧洲——在这样的时代,“丰富”的要求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然而他无疑深谙“个性”的意义,并懂得“个性”和“丰富”并非一对死敌,因为,他原本就是极具“个性”并强调“个性”的。他追认波德莱尔,推重兰波,追随马拉美,敬重瓦拉里,认同萨特,后者无疑都是当时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现代主义的先驱,不可谓不强调“个性”;甚至真正懂得他的“古典”的同代及后代作家,同样懂得他的“先锋”、“个性”所在,也理所当然地把他列为现代主义的先驱之一。只是纪德从不把“现代”,或者说“创新”、“个性”视为“己任”,他总是害怕一旦当自己尖锐地体现为“一个”“个性”品质之下的属性,他就变得狭小;——也正因为此,他对歌德的研读和热爱,也就成为必然。


    即便到了老年,纪德也非常清楚自己一生的成就不再可能“超过”歌德,然而这样的“甘拜下风”似乎并没有压得纪德喘不过气来,使他心灰意冷、坐以待毙。他知道,他是他自己,尽管歌德的境界是那样地令他向往(“他(指歌德——引者注)来到世上似乎就是为了这个:‘作为宇宙的典范。’”、“在命运、在神的同谋下,他被选中了。”),但是他更懂得尽己一生的努力才是真正的幸福。每个人永远成不了他所向往、所仰慕的人,但后者无疑随时给他以营养和教诲。纪德说:“自二十岁起,我就从歌德的作品中获得营养。”纪德对“个性”最初的警惕,很难说不正与歌德有关:“在歌德身上,我没有看见那种给行为和作品打上烙印的、令人吃惊的独特性。自从歌德结束了青年时代起,他时时表现出一种愿望:要了解世界和支配世界的规律,不论是宇宙还是人类社会,而且从这些规律本身吸取最好的东西,而不是以顽固的个性与之对抗。”我不知道与歌德比起来,纪德是否在为自己某些作品已经“打上烙印、令人吃惊的独特性”而自责;尽管在我看来,他已经竭尽己力使他原本更有“独特性”的作品在外形上拢缩翅翼、棱角光滑。


    同样,“一切都对他有用,也就是说他利用一切,即使是厄运最后也对他有用。他善于从得不出乐趣的地方得出教益,但是乐趣也使他受益。他的激情,甚至他的苦难,都能带来收益。……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至少争取得到解脱,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但歌德的非凡之处,值得赞美之处在于他也从幸福中,从使他欢乐的爱情中挣脱出来。……这便是他的力量所在:满足后立刻挣脱。他利用幸福,为写诗而使用它,从幸福中抽走一切适用于艺术的东西,然后他决不滞留,而是往前走,只要他的作品需要,他便将爱情藏在心中。”“满足后立刻挣脱!”这难道不是纪德在早期最重要的作品《人间的食粮》里对他自己和读者反复呼喊的命令?


    二 癖好

    如果说从古典主义一步步走向现代主义(如果这些命名果真有意义的话),其间始终贯穿着“神→人”不变的规律,那歌德的贡献正如纪德所说:他得以证明了“人类靠自己,不靠神宠,能够得到什么。”但是且慢,请仔细地分析这句话:其中仍有对比,仍有与神的对比;人类的天平仍不在人间。反抗或刻意躲避神,仍是以神为参照;这也直接使歌德最终的形像近乎一位“半人半神”,他只不过第一次取消神的协助,完全通过人类自身的努力,但他最终的目的仍是神。而纪德正是开始全方位地落到人间,他的方式、目的的天平都在人间。这也正是纪德、乃至纪德时代的所有其他人的成就都不可能抵达歌德的客观原因,所谓“时世造英雄”,因为歌德的时代尚属于“半人半神”的时代,而纪德的时代已全然落回“人”的时代。不过,仅仅从时代的因素考察这一点无疑是粗糙的;甚至用不着深入追问,就会发现围绕着纪德的,还有一条无法回避的重要信息,那就是——纪德的“同性恋”和“恋童癖”。


    特殊的、“非正常的”癖好对人的广阔发展无疑是一个障碍,而纪德也一定清楚这个道理,这也许正是纪德从不像一个“现代主义艺术家”那样,一旦发现自己的这些“特殊癖好”、“非正常癖好”时,竟感到它们比自己的作品还要重要,巴不得一夜之间向全球广播,使之家喻户晓;纪德从不刻意张扬他的“特殊癖好”,同时也不回避它们(因为刻意回避也是一种张扬),面对它们,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的正常,既不特别兴奋,也不感到不幸(原本就没什么不幸),他只在其中悉心搜寻和汲取神奇而暧昧、因此也丰富的美。


    在纪德自己的作品中,如果他没有直接书写相关的动作和事件,似乎没有任何文字本身能让我们发现纪德的“同性恋”倾向;除非他的语言中体现出的作为一个男性作家更丰富、更柔韧、更“中间”(或“暧昧”)以及更“肉感”的质感;然而后者似乎更多地显示了纪德对生命和生活超于常人的观察和感受,为他的作品更为丰富提供更多的纤维;除此之外,他丝毫没有我们概念中的“男同性恋”作家该有的神经质、过敏、纤弱、怪僻乃至扭捏的娘娘腔——他是一位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他的文论尤其如此,——有时我甚至怀疑,“他利用一切”!他从他的“同性恋”中“抽走一切适用于艺术的东西,然后他决不滞留”,我甚至怀疑他的“同性恋”的深度,猜测他是否更多的是因为好奇、或者是因为他的“艺术的需要”,而非本能而“染”上了此“疾”,关于此,新近阅读的克洛德·马丹所著的《纪德》一书中的相关内容,使我的怀疑得到了佐证,克洛德·马丹说:“对纪德和他的快感的年轻对象来说,仅仅是相互抚摸和某种手淫的默契”;更引证纪德回忆他在阿尔及利亚“一家不三不四的旅店五楼上”亲眼目睹的一个“动作强烈的”同性恋场面时,强调说他“厌恶得叫了起来:对我而言,只有面对着面,感情彼此交流,没有粗暴动作的情况下,我才能得到快感。而且,同惠特曼一样,往往在最轻微的触摸中得到满足……”;随后克洛德·马丹又引证纪德收入1918年《日记》的一些散页中,说纪德“既不接受‘鸡奸者’(“对成年男子有欲念的男人”)的名称,也不接受‘性欲倒错’(“在做爱的戏剧中充当女性角色并渴望被占有的男人”)的命名,而是以‘爱恋童稚者’自居:‘正如该词所指明的那样,是爱恋童稚的男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区分!——同性恋,恋童,——当指针朝“恋童”(至少是“抵制性交的同性恋”)倾斜得更多的时候,纪德作品中的丰富、柔韧、中间、暧昧、肉感才是那样的有迹可循;虽然这样的“迹”被寻出之后,纪德仍未被限定在他生前深深恐惧的“某个观念的约束和统治之下”,因为一个丰富、复杂的人的问题永远不可能那么的简单,当“同性恋”的疑团被“恋童”所消释,纪德另一个“丰富的麻烦”同时升起:他的“恋童”似乎仍非一般且正常的“恋童”;他并非爱恋所有的童稚,从各项资料来看,——他似乎只恋男童。


    不过,再对这些“病症”作更深的研究和分析,那似乎是一个精神科医生的工作,对于我们,纪德的这些癖好至少使他以超于常人的敏感,捕捉了充满尖叫欲望的果实、爽人的浆液、油光的皮肤、柔韧的肌肉、坚忍的沉默、压抑的渴望、细腻的粗砺、严正的道义、深沉而充满活力的反叛、毫不留情的自责、犀利的狡辩、对“伪”的痛恨、对美好的狂热、对新生的饥渴、对传统的尊崇。“他利用这一切!”——这句他对歌德的评价,不由得使我想到:一个人评价他的仰慕者的属性,决不仅仅因为他“看”到了它们,而正是因为他也“拥有”它们,至少把“拥有它们”视为自己长期努力的目标。
                 

    三 诊治

    尽管有许多作家在二十七、八岁时(甚至更早),都以他们的某部作品奠定了他们的“文学地位”,我仍旧要说:纪德的《人间的食粮》的创作契机是多么的幸运!这幸运重点体现为直接产生这部作品的——“旅行”。


    众多过去的经验反复证明:一个写作者,其青春期尾声的一次有意无意的孤独长旅,将对他的一生产生取之不尽的资源。而阅读和旅行,则是纪德终生的两大丰厚营养。它们诊治和充裕地奠基着“真正的纪德”,它们又使纪德不断获取摧毁自己昨日新生形像的活力。有时它们并驾齐驱,有时它们轮番上阵,它们就像两架活力不减的马达,暗暗地推动纪德成型、蜕变、突破、再成型;如此往复。


    在一个极不热爱阅读的人的青春期,实际上他越需要阅读,因为他的执拗和怀疑一切的本性会使他懂得怎样处理阅读,哪怕他当时还稚嫩得严重缺乏自控能力。这种最初的压力要么来自家教,要么来自庞大深重的民族传统,而这二者纪德全都拥有。因为这不是一两本小说或东一榔头西一棒式的阅读,而是将“构筑真正的自我”的“系统阅读”貌似“拔苗助长”地提前,已经是一种自觉的阅读。文学、哲学、艺术、历史、地理,乃至科学,只要“系统”里有可能涉足的枝枝蔓蔓,他都会如饥似渴地将它们各个击破,并作详细的、上升到为自己紧螺丝意义的阅读笔记。这样,他的青春期就不再徒有与同龄人几乎完全相同的“感觉”,哪怕他的“感觉”只不过比他的同龄人稍微“敏感”了一点;这是没有用的,“敏感一点的感觉”,仍旧不能突破“青春期”这个大的藩篱。“貌似提前的系统性阅读”,使纪德真正属于自身的“问题”及时地显现,并获取诊治它们的良机和具体方向及方法。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诊治:青春期血脉的畅通有利于将来更长更重要的生命里,血液在血管里流得更自由。他的青春期,已然不再是简单的青春期,虽然他在青春期的幼稚、单纯、冲动,仍跟我们在青春期时的主要品质一模一样,但我们更需要发现他在青春期已经拥有完全跟我们不一样的品质:他的愤怒不是简单的尖刻;难以归纳他追求的观念(点)但他拥有思想;他热爱的自然比我们更为广阔;急躁但已拥有耐心;——这一切都意味着巨大的凌厉,却是几乎所有青春期的写作者最易忽视的成分。


    旅行是“系统的阅读”的必然结果,也是对在系统的阅读以及详细的阅读笔记过程中所体现的“真正的自我问题”的可能最有效的诊治手段。如果说系统的阅读对构筑自我的意义在于以浓密的阳光覆盖自身、使自身在阳光的投照下更为清晰地显现,那旅行则具备着将自我真正的涓涓溪流引导释放的功能。茫茫黑夜,凄切旷野,红尘滚滚,人仰马翻,鸟语花香,夜虫呢喃,汗水、黑暗、皮肤、汁液、植物、奔波、丘陵、岩石、果实,——确实,生活并不在别处,但生活至少必须属于一双拥有陌生感觉的眼睛!陌生感觉的获得,使纪德如饥似渴,处于全然创造的混沌而清醒的状态,同时使他有足够的自信将自己的这本书定名为“人间的食粮”:“人间的食粮”,“圣经”的别称。最初两次去北非“长旅”的结果,使他拥有写一部至少称得上“伪经”的信心;最初的长旅,使他发现旅行对他的自我问题具有良好的诊治作用,此后他更不放弃这样的机会,仅北非就又去过两次,直至他在七十六岁高龄时生出“放弃旅行”的念头。


    旅行,一个艺术家的旅行,使他更好地发现自我、贴近自我、忘却原先环境困扰、牵扯他精力的一切;旅行,使他真正地站立在天和地的中间,使他能够感到自己作为天、地之间对话的惟一传达者;于是,身边的一切声息、一切色彩、一切原本熟视无睹的果实、枝叶对他而言都将重新充满意义重大的信息,他不敢轻视它们当中的任何一件。放眼望去,遍地灵感!惟恐收获不及。
Tout ce qui est vrai est démontr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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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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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 19:04 | 只看该作者
今天在书店里无意发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纪德小说选》,很有吸引力的说
下次买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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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1 22:40 | 只看该作者

是这本吗?里面有一些插图很有意思...
印象最深的就是"纪德三岁时和母亲在一起"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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