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斐多》

小香可

《斐多》记录了苏格拉底在尘世的最后一天与费洛的两个门生在监狱里讨论生死问题的场景。对话以灵肉实体论为基础。

生命被剥夺，苏格拉底何以不悲反笑？事实上他并非完全被动，他若想逃亡，“我的骨头和我的筋，早给我带到麦加拉或维奥蒂亚去了”。苏格拉底将自己视为哲学家，并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勇敢、节制、公正、智慧是哲学家共有的品质，灵魂受它们净化。苏格拉底视肉体为灵魂净化过程中最大的障碍，为获取纯粹知识，哲学家在本篇被描述成一心求“死”的人。灵魂和肉体彻底分离后，经过“净化”的灵魂在天神的陪伴下去“彼岸世界”居住，更重要的是灵魂可以获得“纯粹的知识”；而未经“净化”的灵魂则必须前往“地狱”煅炼。这是苏格拉底不悲反笑的原因。从苏格拉底设想的“地狱”的结构和功能观之，灵魂“净化”是道德力量支配下的一个强制、复杂的过程。

苏格拉底证明灵魂不朽的过程具有戏剧性。整篇对话围绕灵魂不朽的问题，但这一辨证过程是被纳入哲学如何帮助人们超脱肉体走向自由和哲学家的修养这一问题中的，因此我把它看作是一篇伦理学著作。论证是苏格拉底对齐贝要求的回应，这一要求虽然合理，但其必要性在苏格拉底心里已然动摇，因此演变为一场辨证危机，不过苏格拉底最终凭借非凡的辩才和执着的信念通过了考验。

这场危机中，苏格拉底的平衡之术尤为引人注目。相信事物可以论证与相信灵魂不朽不完全重合。考验结束后，理想国式的“设想”（我将它视为与使用“牢不可破的原则”的精神＜在形而上学领域表现为良好的知觉、理性等＞同源的一种品质）便纯然受伦理力量支配，展现出浪漫、怪诞、偏执的一面，这样的结合既不是音乐的、诗的，也不是启示的、预言的。

Ⅰ苏格拉底的方法
一、灵肉实体论和具体事物的对立统一运动
“我们认为死就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自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自存在。”灵魂和肉体作为独立的实体，前者是后者的使用者和支配者。具体事物从对立统一运动中产生。实体论和对立统一运动是苏格拉底辨证的基础。
二、归纳和定义
亚里斯多德《形而上学》里说：“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斐多》的归纳论证有时很长，有时几句话就完成了，一般定义支撑和推动着这个过程。
三、“危险”的代入
实体论和对立统一运动为苏格拉底打比方提供了方便。比方的隐喻功能并非临时性的，因此具体事物转化的法则也适用于灵肉转化。
四、本质的切分
《斐多》照当事者的意见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论证灵魂先于肉体存在，后一部分论证灵魂在肉体死亡后继续存在而不消灭。生死的排斥性在前一部分并未涉及，因为前一部分是以具体事物的相反相成为参照论证生死转化，而二者关系因各自命运不同变得紧张，因此生死本质上的排斥至后一部分不得不交代。

Ⅱ苏格拉底的角度
一、灵魂先于肉体存在（“转世回生的说法如果能够证实，灵魂的存在就有充分的根据了。”）
证明一：“一切事物，凡是有相反的一面，它一定就是从这相反的一面产生的，而且只能由这相反的一面产生。”生死相反相成，转世回生存在。
证明二：“假如生生死死的一代又一代只是一直线地从一头走向另一头，没有来回来回的圆转循环，那么，你看吧，到头来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同一个形式，没有别的变化了，也不再代代相承了。”生死循环因承，转世回生存在。
证明三：人生而有感觉，具体事物的感知和比较被置于绝对概念中，所以绝对概念存在于感觉之前，灵魂先于肉体存在。
二、灵魂在肉体死亡后继续存在
证明一：“灵魂在我们出生以前已经存在了”，“一切生命是从死亡里出生的”，因此灵魂在肉体死亡后继续存在。
证明二（“什么东西生来是容易吹散的？什么东西的散失是我们当然要担忧的？又有什么东西是不怕吹散的？然后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问问：灵魂属于哪一类。我们对自己灵魂的希望和忧虑，不就可以根据以上种种问题的答案来判断吗？”）：
Ａ、与肉体比较灵魂具有“神圣的、不朽的、智慧的、一致的、不可分解的、而且永不改变的”品质，因此不会在彻底脱离肉体后被风吹散。
Ｂ、哲学（智慧）保障灵魂不会在脱离肉体后被风吹散。
三、灵魂不朽
辨证的危机
第二部分论证结束，西米和齐贝仍心存疑虑，并各自提出反驳。齐贝说：“……人死之后还存在吗？我觉得好象没有证明呢。”事实上正是这一看法引出了第二部分论证（前一次由西米提出，齐贝表示同意），而第二部分到此已然结束，因此论证又回到了原点，辨证陷入僵局。苏格拉底注意到一种危险，即“厌恶辨证”，并加以开导。
反驳与反驳的反驳
西米的反驳：灵魂经调和而和谐。
苏格拉底驳西米：
Ａ、认识是记忆，灵魂先在于肉体，则灵魂不可能是身体各部分的和谐。
Ｂ、①声音的和谐可以调节，灵魂不可以，因为灵魂是一个整体，无所增损。
　　②灵魂和谐则不能有邪恶，因此所有灵魂都同是一个灵魂，所有生物的灵魂都一样好，因此灵魂不是和谐。
Ｃ、灵魂主管肉体，远比随顺肉体各种感受的和谐神圣，因此灵魂不是和谐。
齐贝的反驳：灵魂因数次投生而耗竭。
苏格拉底驳齐贝（“我认为至美、至善、至大等绝对的东西是有的。如果你们也承认这点，认为这种种绝对的东西是存在的，我相信我能把我追究的原因向你们讲明，并且证明灵魂不朽。”）：
Ａ、“最稳妥的回答”：“每件东西的存在，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因为它具有它自己的本质。”苏格拉底举美的事物之所以为美为例，界分了美的条件和原因，指出“为什么一件东西美，因为这件东西里有绝对的美或沾染了绝对的美，不管它是怎么样儿得到了这绝对的美”。
Ｂ、“另一个稳妥的回答”：举若干例子证明“不仅相反的概念互相排斥，就连体现相反概念的东西，也一样互相排斥”，因此通过这类东西可以追溯相反的概念。
Ｃ、灵魂赋予东西生命，生命的反面是死亡，死亡和不朽排斥，因此灵魂不朽。

Ⅲ感想
从结构来看，通篇对话表现出一种伦理关注，苏格拉底的兴趣并不在自然，而是伦理。这篇对话有一些问题是柏拉图对话录里反复谈论的，比如理念和具象、知识和意见、灵魂和肉体、认识即回忆、灵魂投生、上界景况、哲学家的德性和理性等等，很多内容都可以延伸到对话录中的其它篇章。

最后，引克尔凯廓尔的一句话作笔记的结尾：“关于灵魂不死、上帝存在等等，最好的证明实际上莫过于一个人在孩提时代所获得的印象，换言之，不是许多学生夸夸其谈的证明，而是可以概括如下：这事千真万确，因为我爸爸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未作特殊说明的引文俱参考《斐多》<杨绛译，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4月第1版>）

[ 本帖最后由 小香可 于 2006-9-14 01:15 AM 编辑 ]

小香可

过段时间再把注释贴上来

mu

从容安定，微笑着走向死亡，也只有在古希腊的光芒中才能出现，记得《斐多》是西方伦理学的经典？
“天鹅临死之时，知晓自己要见到自己的主神，便引颈高歌，唱出平生最凄婉的歌…… ”

小香可

千古文章。译本前言一德国博士云此篇为西方伦理基础，可见影响深远。
《斐多》的确是一曲天鹅之歌。

mu

关于最后克尔凯廓尔的话，“最好的证明实际上莫过于一个人在孩提时代所获得的印象”，让我想起了克里斯朵夫童年时对死亡的恐惧，作者描绘得很精彩，摘录如下：

在他内部极深邃的地方，迸出一种无名的痛苦。他尽力抗拒：握着拳头，扭着身子，拧着眉头。痛苦变得愈来愈大，那种沉着的气势，表示它不可一世。他不知道这痛苦是什么，也不知道它要进逼到什么地步，只觉得它巨大无比，永远看不见它的边际。

生命的钟摆很沉重的在那里移动。整个的生物都湮没在这个缓慢的节奏中间。其余的只是梦境，只是不成形的梦，营营扰扰的断片的梦，盲目飞舞的一片灰尘似的原子，令人发笑令人作恶的眩目的旋风。还有喧闹的声响，骚动的阴影，丑态百出的形状，痛苦，恐怖，欢笑，梦，梦……一切都只是梦……儿童的生命是无限的。它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