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我必须回到我的问题上来:艺术工作者和科学工作者的创造模式为什么存在差异呢?我不想直接回答这一问题,但我将作一些启发性的讨论。
首先,考察一下科学家和诗人相互间的看法如何。人们想到诗人对科学的态时,几乎总会想到华兹华斯和济慈(Keats)以及他们那几句经常被引用的诗句。
一个摆弄手指的奴仆,
一心想窥探
他母亲的坟冢?
一个自持有理夜郎自大的家伙
一味凭借智力综合概括!
自然给我们带来知识的甜蜜;
我们的理智却胡折腾一气。
糟蹋自然的美丽外貌,
阴谋对她们解剖、分析。
(华兹华斯)
只要一触及冷漠的哲学,
一切迷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
天空绚丽灿烂的彩虹,
我们知道她为何模样那般。
安琪儿美丽的双翅,被哲学一触
立即失去美的斑斓。
(济慈)
这些诗句也许与迪金森(L.Dickinson)的话遥相呼应:“科学出现的地方,文学就受到排斥。”
可以预料,科学家是不会赞同这些观点的。梅达沃(P.Medawar)反驳迪金森说:我要找到的证据是,文学降临之时,她驱走了科学……,目前情形就是如此。简直没有任何可能使科学和文学相互补充,经过不懈努力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相反,在期待它们相互合作的地方,它们却势不两立。
我反对这种互相指责的行为,因为这样只能使双方受到损害。所以,请允许我只说一句话:华兹华斯和济慈的态度并不具有代表性。科学家们对雪莱的态度倒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雪莱是科学家诗人,所以对雪莱的思想和工作最杰出的评论家是科学家金-赫勒,这决非偶然。金-赫勒指出:“雪莱对科学的态度是强调他愿意生活在惊奇的现代思潮中”,雪莱“以英国诗歌史上无与伦比的准确性和精细性描绘了自然的作用机制。”怀特海(A.N.White-head)说:
雪莱对科学的态度和华兹华斯对科学的态度刚刚相反,他热爱科学,并在诗中一再流露出科学所提示的思想。科学思想就是他快乐、和平与光明的象征。
我将从雪莱的诗中选出两首,支持上述对雪莱的评论。第一首选自《云》①,这首诗“把创造的神话、科学专论和云彩快乐而传奇的历险故事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我是大地和水的女儿,
也是天空的养子,
我往来于海洋、陆地的一切孔隙——
我变,但是不死,
因为雨后洗净的天宇虽然一丝不挂,
而且,一尘不染,
风和阳光用它们那凸圆的光线
把蓝天的穹庐修建,
我却默默地嘲笑我自己虚空的坟冢,
钻出雨水的洞穴,
像婴儿娩出母体,像鬼魂飞离墓地,
我腾空,再次把它拆毁。
第二首选自《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它被里德(H.Read)誉为“有史以来对人类追求智慧之光和精神解放的本性所作的最伟大的诗篇”。
闪电是奴仆,天穹至深处
抛撒群星,如绵羊一群,
数也数不清,群星在他眼前滚滚而过!
跨上暴风雨,驰过天穹;
地狱的呼喊,大白人间,
苍天,你还有秘密吗?人类已揭开面纱,一切都显露无遗。
现在我转到问题稍稍不同的另一方面。达尔文(C.Darwin)曾坦率地承认:
到了30岁,或更大一些。许多种类的诗,像米尔顿的、格雷的、拜伦的、华兹华斯的、柯勒里奇的和雪莱的,都能给予我极大的快乐;我儿时曾沉醉于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尤其是他的历史剧……,我还说过,以前绘画和音乐能带给我极大的愉快。但是,许多年以来,我没有耐心读完一行诗。后来,我试着读莎士比亚的书,感到单调乏味,味同嚼蜡,难以忍受。绘画和音乐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头脑似乎变成了一种机器,一种碾碎大量收积起来的事实,并使之变成一种普通规律的机器。但为什么会导致我大脑中较高级欣赏力赖以存在的那部分萎缩了呢?我实在不明白其中原因。
我们还可以考察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的发现。我们知道,这一发现形成了“力线”和“力场”的概念,这和当时流行的思想大相径庭。事实上,这些概念曾遭到当时许多人的冷眼。但是,麦克斯韦对法拉第的思想却独具慧眼,他曾预言道:
法拉第运用力线的思想来解释电磁感应现象,这一方法表明,他是一个具有很高水平的数学家——未来的数学家们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有价值和富有成效的方法。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正在努力建立和发展中的科学,这也许要出现另一位和法拉第一样伟大的哲学家才行。
然而,当法拉第讲述他对电的研究时,当时的财政大臣格拉斯通(Gladstone)却打断了法拉第的话,不耐烦地问道:“但它到底有什么用呢?”法拉第的回答是:“啊,阁下,也许不久你就会收它的税了。”法拉第的回答十分令人赞赏,因而常常被人们引用。
雪莱在《为诗辩护》中对科学耕耘所说的话,在我看来,对达尔文的坦白和法拉第的回答都是适宜的。雪莱说:
科学已经扩大了人们统辖外在世界的王国的范围,但是,由于缺少诗的才能,这些科学的研究反而按比例地限制了内在世界的领域;而且人既然已经使用自然力做奴隶,但是人自身反而依然是一个奴隶。
你也许会认为雪莱对技术在近代社会中的作用麻木不仁,为避免这种错觉,我援引他接着说的话:
无庸置疑,从功利这种狭义的意义上说,提倡功利的人们在社会上也有他们应尽的义务。他们追随诗人的足迹,把诗人的种种创作中的素描抄写在日常生活的书本上。他们让出空间,他们给予时间。
雪莱的《为诗辩护》是英国文学史中最动人的文献之一。耶茨(W.B.Yeats)称它为“英语语言中对诗学基础最深刻的论述”。此文应全文通读,这里请允许我仅读几段。
诗,是最幸福最善良的心灵中最善良的瞬间的记录。
诗,可以使世间最善致美的一切永垂不朽;它捉住了那些飘入人生阴影中一瞬,即逝的幻象……
真的,诗是神圣的东西。它既是知识的圆心又是它的周边;它包含一切科学,一切科学也必须溯源到它。它同时是一切其他思想体系的根和花朵。
诗人,是尚未被理解的灵感的祭司;是将未来的巨影投到现在的明镜,是表现了连自己也不解是什么的文字;是唱着战歌而又不感到何所激发之号角;是能动而不被动之力量。诗人,是未被世间公认的立法者。
在读雪莱的《为诗辩护》时,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它和同样颇具天资的科学家写的《为科学辩护》毫无相似之处呢?也许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已对在报告中反复提出的问题作了部分回答。
演讲一开始,我就请求你们要有耐心,因为我讲的题目大大超过了我的理解能力。最后,请允许我援引莎士比亚《亨利四世》下篇的收场白来作我的收场:
第一,我的忧虑;第二,我的敬礼;最后,我的致词。我的忧虑是怕各位看了这出戏后会生气;我的敬礼是我应尽的礼貌;我的致词是要请各位原谅。
(诺拉和爱德华·赖森讲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