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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是清明兄的见解,卡夫卡区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类似的讨论了。现在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的人来对此进行解构和思考。
再次感谢清明兄的支持
短篇小说《判决》是卡夫卡称之为“最心爱的作品”,从一九一三年问世以来,就其文本的解读有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今始终是个迷”。面对这篇迷一样的作品,如果我们以现实的生活经验来解读它,无异于缘木求鱼,而使我们坠入云雾之中。残雪的《灵魂的城堡》一书——将小说中的父亲称为正义和良心的化身,将父亲的判决视为良心的判决,——虽为我们正确理解作品开劈了一条新的解迷之路,然而,仍有一些晦涩的,似是而非的待解之迷使我们难以解脱阅读的困境。
从文本来看,《判决》的故事十分简单: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年轻的,踌躇满志的商人格奥尔格.本德曼准备把自己定婚的消息写信告诉给远在俄罗斯的少年时期的朋友,寄信前他来到了父亲的房间,准备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认为儿子在欺骗他,后来又说这个朋友一直在与自己通信,并声称自己就是这个朋友的代理人。儿子惶恐不安,不断地忘却一切。愤怒的父亲对儿子判决到:“.....直到现在,你只知道你自己!你原本是个无辜的孩子,其实却更是个魔鬼!——所以你听着:我现在就判你溺死!”格奥尔格没有任何辩解,慌乱地跑到桥上投河自尽,临死前,轻声喊道:“亲爱的双亲,我一直都是爱你们的。"
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故事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呢?小说的开头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是主人公格奥尔格对流亡在俄罗斯的朋友的回忆和内心独白。从文本的表层来看,春风得意的主人公与这个身陷困境孤独的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而且两人的人生观更是南辕北辙。令人疑惑的是,主人公不厌其繁的,以慵长的,不忍卒读的篇幅对这个朋友的回忆与父亲的判决有什么本质的联系呢?而父亲的出场所给人的印象是老迈昏聩,语无伦次:“你在彼得堡没有朋友。.....你怎么会偏偏在哪儿有朋友呢?我压根儿就不信。”“你的朋友没有被蒙蔽,我是他在这儿的代理人。”“你的信他读都不读就用左手揉成一团,右手却拿着我的信在读!”更令人不解的是,一向精明的格奥尔格在父亲面前却显得惶恐不安,似乎要极力回避父亲提到这位朋友,而且还“不断地在忘却一切。”透过这些表层的信息,穿过层层迷雾,我对文本的分析似乎有了一种曲径通幽的感觉,那就是:弄清格奥尔格的朋友才是我们理解作品的关键。
关于这位朋友,卡夫卡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这位朋友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联系,他是他们之间最大共同的地方。”联系到父亲所说的“我是他(朋友)在这儿的代理人”这句话,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格奥尔格的朋友实际上就是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我,父亲则是这“另一个自我”的外化。现实中的格奥尔格生意成功,爱情得意,心高气傲,是现实社会的佼佼者,而另一个自我(朋友)则生意凋敝,心灵漂泊,孤苦无依,是现实社会的反叛者,即人的两面性:人格中的一半是天使,另一半却是魔鬼;一半代表道德,良心和善,另一半则代表虚伪,堕落和恶。当格奥尔格见到父亲时,犹如见到了自己那代表道德,良心和善的另一半,犹如人在上帝面前,一切虚伪和罪恶无处隐遁:当父亲揭露他(对他的朋友的迫害)的罪恶时,格奥尔格仿佛“看见这位朋友迷失在辽阔的俄国,看见他站在被洗劫一空的店铺门边,他正置身于货架的废墟,倒塌的煤气灯架”旁;面对父亲无情的揭露,“这时他想起了早已忘却的(除掉父亲)决心”并诅咒父亲倒下,“摔个稀烂!” 如此同时,人性的善的一面也随之彰显出来。“他(格奥尔格)看见父亲的衣服不很干净,不禁责备自己疏忽了对父亲的照顾。”“此刻,他匆匆下定决心,要把父亲接进他的新家去。”至此,两种人格的分裂,搏斗和撕咬被卡夫卡描绘得淋漓尽致,纤毫毕现。我以为这正是卡夫卡的卓越和伟大之处:他善于将现实的生活引来作为人的灵魂的观照并引起我们形而上的思考。有了这样的思考,我以为父亲的判决实质上是格奥尔格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我对现实生活的自我的判决。格奥尔格遵从父命,投河自尽,临死前,轻声喊出:“亲爱的双亲,我一直是爱你们的。”表现了格奥尔格现实生活中的自我被彻底埋葬,曾经迷失的,常常忘却的另一个自我已经回归。
阅读至此,我的心灵深处感到极大的震撼。人生意味着占有,而占有是无止境的。我们在追求这种占有的时候,是否还坚守着我们做人的良知和道德地线呢?是否还保持着我们的自我不被那欲望所淹没呢?在冠冕堂皇的外表后面,谁都不敢说自己没有龌龊.没有虚伪.没有小人之心.没有魔鬼的一面。如果说世界是罪恶的,那么我们人人都有份。因此,我们需要“吾日三省吾身”,需要忏悔。不然,我们也会遭到来自心灵深处的“父亲”的判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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